讲到这儿,徐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我明白了!一定是你婆家人看不上你,觉得你什么都不会,不允许你们俩在一起。所以,你和你夫君就偷偷跑了出来,然后就不幸遇上了山匪打劫,你夫君为了保护你才受了这一身的伤,对不对?”
姬丹不知该作何解释,自己和阿政当然不是对方认为的那种关系,但是个中实情又绝不能透露半分……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先顺着对方的话装装样子,以后若时机合适再告知他实情。毕竟是自己和阿政的救命恩人,若一味欺瞒,她也会于心不安。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见姬丹一言不发,眼神飘忽不定,徐福只当她在难为情,“你若真想牢牢拴住你夫君的心,除了要练就一手好厨艺,像洗衣服打扫卫生这些家务也必不可少。你也不用见外,就在我这里练吧,从最简单的开始。”
说完这句话,他把碗筷往姬丹身前一推,起身时打了个饱嗝,丢下一句:“我吃饱了!锅碗瓢盆你来洗,我去院子里散散步。”
·
由于徐福交代过,换药的头两天不宜进食,因此姬丹除了将徐福煎的药汤给嬴政喂下去之外,也只是给他喂些少量的粥水米汤。
当天夜里,嬴政便退了热。第二天一早,姬丹为其换药时便欣喜地发现伤口开始收水、结痂。
“看来不出明日,他就能苏醒了。”换药包扎时,徐福过来看了一眼,然后下了结论。
按照两人之前的约定,姬丹亦开始为徐福试药。
“徐神医,我能不能提个小小的要求?”看着徐福翻箱倒柜取出那些瓶瓶罐罐,姬丹终是忍不住开口。
“有话快说。”那人头也不抬地忙活着。
姬丹深吸了一口气,捏了捏衣角:“如果试药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我是说,万一我死了,你千万别告诉阿政。”
“那我该怎么说……”
“你就说……就说我把他送到你这里治伤,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姬丹觉得这样的解释再好不过,阿政不知道实情,即使出了岔子,自己也可以走得无牵无挂。
徐福似乎没什么耐心:“真麻烦……行了行了,我晓得了。诶,你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就快点开始吧!”
姬丹默默叹了口气,然后定了定神,兀自走上前拿过药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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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的一开始亦是记忆的源头,自己被父王抱在怀里逛集市,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没想到父王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之后便不知所踪,他知道自己是被父王抛下不管了。
在父王的心中,无论自己亦或是母后,终究都敌不过权力对他的诱惑……
质子出逃是重罪,赵国人没能抓回父王,便将他和母后视为了眼中钉。
嬴政站在一间破落的院子外,木然地看着那些人把家里的东西全部砸烂、砸碎;他还看见母后跪下苦苦哀求,却仍然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
不知何时下起了倾盆大雨,不计其数的雨点打在他身上,模糊了视线……
等到再一次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被一群大孩子推倒,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嬴政并未求饶,因为他知道求饶也没用,况且自己是高贵的秦国公子,凭什么向这些卑贱之躯哀求服软?!
直到他们打累了,他才慢慢从肮脏的地上爬起,低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对着其中一人的后背猛扎了过去……
鲜血喷薄而出,映得他双目通红。
其余人等吓得作鸟兽散,只剩下他独自木然地站在尸体旁边。
看着匕首上的血迹,嬴政忍不住用舌头舔了一下,发觉仇人的鲜血竟如此甘甜,简直是人间至味。
他这样想着,禁不住握着匕首大笑起来……
雨停了,地上的尸体和血迹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他看到年轻的母后依偎在吕不韦的怀中,手里抱着个襁褓。两人皆温柔地注视着襁褓里的婴孩,吕不韦还牵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一家四口幸福美满,尽享天伦之乐。
而面前的嬴政则仿佛空气一般,被他们彻底无视……
嬴政握紧拳头,恨不得立刻上前将母后从吕不韦身边扯开。
他是那样的恨,憎恨眼前的每一个人。
父王、母后、吕不韦……还有吕心和吕念,他们一个个不是抛弃了他,就是将他原本早已不多的东西夺走,他怎能不恨?!
想到这,嬴政难忍愤怒,拔出手中的剑,冲上去想一剑结果了吕不韦。
然而,他怎么也未曾料到,一直对他视若无睹的母后竟推开了吕不韦,挡下了这一剑!
母亲的血溅在他的脸上,铺天盖地的殷红席卷而来,吞没了宫殿里的陈设,亦将他的周身包围……同时在耳畔响起的,还有那句恶毒的诅咒——你的身世终会成为当今世人的笑柄,后世史官的谈资!
紧接着,胸口处“噗呲”一声,像是被利器捅穿。
嬴政呼吸一滞,缓缓转过身。
剑刃的寒光有些刺眼,目光慢慢上移,他终于看清了背后偷袭之人的真面目,而正是那样一张脸让他无法置信却又惊悚不已。
丹儿,为什么会是你?!
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直愣愣望着面前冷然执剑的人,姬丹还是姬丹,可那张脸、那神情却俨然不是曾经的丹儿……
嬴政猛得一颤,霎时间惊醒,冷汗浸湿衣衫。
“阿政?阿政,你终于醒了!”姬丹本就睡得浅,再加上这两天晚上都是趴在榻边守着人,嬴政稍微有点响动,她便能第一时间醒来。
适才刚过破晓,天蒙蒙亮。
屋内的蜡烛早已燃尽,灯芯化作一缕青烟,于黎明微凉的空气中飘散……
嬴政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她,双眸睁得很大。
不知是否是姬丹的错觉,她从阿政望向自己的眸子里看到了痛苦、绝望……以及满满的惊恐。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阿政内心的恐惧,她不知道阿政在惧怕什么,但她清楚地感到那因失血而虚弱不堪的身体正微微战栗。
“阿政,你怎么了……”本能地上前将他轻轻拥入怀中,希望自己的怀抱能够给予阿政些许依靠与慰藉。
她一直都想告诉他——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自己还活着,便不会抛下他。
呼吸牵动了伤口,疼痛让还没完全恢复的神智迅速变得清晰……嬴政只觉头痛欲裂,一手抚上额头,遂意识到那些可怕的场景其实是梦。
真的只是梦吗?
那些抛弃与背叛是真;那铺天盖地,染红了整座宫阙的血色亦是真……
恍然忆起梦境中最后的画面,那刺穿自己胸膛的长剑,还有最后定格在自己眼前的那张脸……
嬴政的眸子闭上又睁开,只见姬丹已起身,倒了杯温水。
窗扉透进的微末亮光下,他的丹儿踏着一地霜华走来,双眸皎皎似明月:“睡了这许久,喝点水润润喉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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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坦露心迹
一杯水下肚, 口干舌燥缓解了不少。
姬丹将水杯拿走,正踌躇着要不要去叫徐福过来,嬴政一把抓住了她的臂弯:“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醒来时的第一眼便是丹儿守住床榻边, 憔悴的面色, 以及眼底的乌青无不证明面前之人已经几天几夜未曾好好合眼了。
嬴政的记忆只停留在两人逃至断崖的时候, 虽然那时的他已经有些意识不清, 可他仍然清楚地感受到那一刻的悲哀与决然……
他的丹儿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最是坚定隐忍, 即便身陷绝地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哪怕再渺小的希望。
他不知道他的丹儿究竟挣扎了多久,才怀着深深的绝望抱着自己跳崖……
“两天……”姬丹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眸光,顺手掖了掖被角,“你睡得很不安稳,像是被魇住了。”她亦未曾告诉嬴政, 这两天来的每一时每一刻于自己而言,无一不是煎熬。
一时间, 两人陷入静默。
姬丹羽扇似的睫毛垂下,片刻后,一双宽厚大掌包住她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