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戈说:“我不过是告诉你我真实的想法,也想让你真心愿意我刚才的提议,而不是因为我勉强你自己。”
我伸出双臂抱紧他的腰:“我愿意的。”
*
即使我清楚那是沈令戈对我的偏爱,是极不公正地评价,然而这本身就值得我开心,微微安抚了我心底深处隐约的不安。毕竟我并不太在意别人的想法,唯有他。
于是我愿意沉醉在暖洋洋的喜悦中,宛如脚踩在云端,一路飘进公司,乘电梯上楼。
我刚在位置上坐下,还来不及将包放下,邻座的栗子就坐在椅子上滑过来:“早啊,疏默。”
我笑着与她打招呼:“早。”
接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趴在我的桌旁,对着我奇怪地左看右看。
我被她盯得发窘,不自在地说:“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栗子忙摇头:“没有没有。”
我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那你一大清早就盯着我看干什么?”
栗子笑起来:“哎呀我就是觉得你今天气色好好,在想你是不是换腮红了。”
“没有呀,还是之前常用的那盘。”我说完一愣,一下子卡了壳——或许不是腮红的原因,而是因为别的不好说出口的理由。
栗子见状,眼睛咕噜一转,似乎想到什么,神神秘秘地笑道:“我知道了,默默你不是气色好,是一脸春意吧哈哈哈!”
她一直是奔放的女孩子,说话直白大胆。我有些窘迫,瞥了她一眼说:“你乱说。”
栗子不放过我,开玩笑道:“我哪有,你明明就是嘛!既然没有换腮红,那就是有情况咯?”
我犹豫一下,点了点头。就在刚才我答应了沈令戈,便决定努力克服自己不健康的心理,不会对谁隐瞒与他的关系。
谁知栗子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激动地问:“真的?在一起了?是上次给你送豪华午餐、开豪车的男人吗?”
我被她用来形容沈令戈的词语逗笑了:“嗯,是他。”
栗子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我说:“星期六。”
栗子说:“感觉你很开心,他一定对你很好。疏默,我真替你高兴。”
我看着她:“谢谢你一直都这么照顾我,栗子。”
似乎是被我的认真弄得不好意思,栗子很快掩饰性地低下头,趴在桌子上,故意耍赖说:“你干嘛突然这么煽情,又不是不知道我泪点低,我会控制不住哭出来的好吗!咱俩谁跟谁,不用说这些虚的。”
我笑了笑:“好。”
“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谈恋爱好幸福啊,我也好想谈恋爱。”
第75章
“哎——”栗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谈恋爱好幸福啊,我也好想谈恋爱。”
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那之前一有人追你,你就不胜其烦,每每都要跟我吐槽打搅了你的生活。那么多人没有一个能打动你,我看你根本没有认真考虑过恋爱的事情,就是嘴上说说。”
栗子吐了吐舌头,却理直气壮地撒娇:“这样说也不是不可以啦,主要是如果真有人表现出想要进入我的生活的举动,我总会有点抗拒的感觉,很不自在,真是很受到打扰。我就会想,是追星不好玩还是动漫不好看?一个人可以做的事情那么多、那么自由,为什么非要硬生生地加一个人进来,我不太愿意......而且,他们都不帅诶,不合我这种颜狗的眼缘,嘿嘿。”
其实我不太能理解栗子的想法。
栗子同我一般的年纪,来自十分幸福美满的家庭。她曾经邀请我去她的家里做客,有寡言却和蔼的父亲,温柔体贴的母亲,年幼活泼的弟弟,姐弟的感情很好;再远一些,栗子的姑姑和舅舅两家与她们家也很亲近,堂表兄弟姐妹一个不少,关系都很和睦。每次稍长一些的假期结束,栗子从家里回来,仿佛是刚充满电,活力满满。而当她跟我讲起假期里在家里的趣事,也离不开家庭成员的出现,她会无意识地带着笑抱怨家里太闹腾,热闹得让人苦恼。
我每次听着,也会不自觉地跟着她一起笑,心里偶有羡慕:这大概是愉悦又甜蜜的烦恼吧。毕竟我与家人的联系少得可怜——其实也只是指母亲,我那不负责的父亲早在与母亲离婚之后再没见过人影。上了大学以后,我自觉终于逃离没有人真正在意我、喜欢我、爱我的家,但同时感觉到似乎母亲和继父也都松了口气。我又一次在清醒中失落了——虽然我一直清楚自己的分量和所处的尴尬位置。
除了大学的第一年我从家里拿了学费,之后便自己打工上学,再没有向家里要过一分钱,似乎从那时开始与家中原本就不多的联系开始一点一点减弱。工作以后我在每个月的月底固定给母亲汇钱,我们之间的通话反而更少了,几近于无。可能是我隐约意识到每次打电话给母亲时,她都有别的事情正忙,或紧急或悠闲,话筒里传来家里热闹的说话声、电视机声或者别的生机勃勃、满溢生活气息的声音,而我的电话是如此地不合时宜,更像是身份尴尬的人横来的打搅。我几乎不需要什么敏感的心窍和眼色就能感觉到母亲的敷衍以及疏离,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控制我,而我企图汲取真挚母爱的最后一隅和固执坚持,消失了。
渐渐地,我便也自觉地少出现,不再去做扫兴的人。这一年来,我与母亲只在节假日互通电话,讲话也没有几句,干巴巴地互问近况、祝福,再关心一下,一通任务似的电话就打完了。每次我都会低落许久。
所以,与席暮柏在一起的五年,我确实十分依赖他、需要他,几乎将他当成除了乔依楠和戚昱之外我所有的感情寄托。我知道那是病态的,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有一次,栗子与我分享她看一本书的感想。栗子说其中有一个配角Z,父母早亡,给他留下大笔财产,但是Z一直都过得不开心。
我问她为什么会用“但是”两个字,Z不开心不是应该的吗?他没有家人,一直都很孤独。
栗子语气轻描淡写而无辜,说:“但Z有钱呀,还有朋友。虽然到书的结尾他都没有爱人,但以后一定会有的。他衣食无忧、生活安稳已经比世界上的很多人幸福了,还有更多衣不蔽体、流离失所的人。父母双亡更像是上天对Z的历练,换角度想想,他应该开心一点。”
我张了张嘴,竟然一时卡了壳,不知道该如何跟栗子说:“不是的”。毕竟在栗子看来,似乎基本生理需求都不能保障更值得人悲痛和可怜。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不吃饭不喝水就会死,而其他的却不会危及生命。那时的我在心里无声地呐喊:不是这样的,没有家人、感受不到亲情,活着也不好受。
独自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茫茫人海中没有属于自己的、一直有人等待的、可以毫无顾忌说回去就回去的家,仿佛比别人少了活在世上的底气和支柱。那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仿佛无根的浮萍,每天都与无数人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自己能理直气壮地留住,也不知道自己生活的意义是什么,未来该去往哪里。
而当人越拥有什么越不会重视什么,比如栗子。或许是家人的存在太理所应当,她反倒不会觉得有多重要、人物有多惶恐迷茫,提到那种无依无靠更像是戏剧性的属性或者无所谓的经历。
刚上大学的时候,每次放假,听着周围同学兴致勃勃地商量订回家的车票,我都没话可说,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打算回家。当他们想起来问我的时候,我都会表现得镇定自若,回答说要打工或者要留校学习。然后大家就会开玩笑般捶胸顿足:“看看人家疏默,再看看咱们,废物一个个!”很快大家忘记这茬,转而接着聊起假期安排。
我隐瞒窘迫的事实,尴尬的家庭,不想看到别人同情的目光。
那时候十八岁的我,真的很想和别人一样,有可以口是心非地抱怨也永远可以理所当然当做后盾的家。后来和席暮柏在一起,我不想他因为我的家庭对我有不好的看法也隐瞒了下来,直到后来毕业同居才将一切向他坦白。
所以我一直渴望有人全心全意地爱我,渴望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我希望每一个白天都平凡而安稳;夜晚睡觉时屋里有另一个人的呼吸;任何时候都能随意而安心地想起那个人;做任何事情时心里都充满平和的幸福。我愿意为了这个目标主动努力和尝试,从不觉得另一个人的陪伴是打扰。一个人是可以做很多事,是很自由,但从小到大我有太多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我再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