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逸叹了口气:“你也知我大伯家的堂兄陆承骞不久前入了京,我与他玩不到一处去,也只在家宴上见过几次。昨夜忽然得了信儿,说是我那堂兄被人害死了,我爹叫我先到别苑去看看。”
“哦……”卫昭道:“早先还说叫你将堂兄介绍给咱们认识认识,倒是可惜,还不曾见过便……”
“不见也罢。”陆承逸低声道:“都说君子背后不言人是非,可我那堂兄……”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陆承逸憋的一张脸通红:“总之,不能叫我堂兄见你,否则必得惹出乱子来。”
卫昭转了转眼睛,道:“若这么说起来,这当中还有一层误会在。”
小西山的事儿陈靖淮已上报北府,司净回到别苑,陆大夫人也必已知晓自己身份,陆相爷恐也知其中因果。但只要自己咬死不认,单凭一个小厮一面之词,他们也不敢公然说出那件事。倒是小西山大哥那事儿需得同承逸解释一番,也免得中间再生出什么误会来。
陆承逸听后陷入沉思:“原来阿昭那日还经了那般艰险,北燕人居然敢在盛京城行凶。”说完又瞪了眼卫昭:“才脱险你就偷跑出来,胆子也太大了!”
“我这不是没事儿了么。承逸,你要出城就将我放前面吧,不耽误你正事儿了。”
“出城也不差这一会儿了,你脚伤成这样,我岂能叫你走回去。你放心,清者自清,那事儿不是卫暄大哥所为,官府也必定会给卫暄大哥一个清白。陈少监司为人虽是刻板了些,但却是耿直之人,这案子在他手上也错不了。”
“那就承你吉言了,我得赶早回府去,可不能叫我爹瞧见我这样。”
镇国侯府门口,姜氏垮着篮子踌躇不前。
门房看了她有一会儿了,只当她不敢上前,遂朝她喊道:“那妇人,你可要寻侯府里的人?”
姜氏忙答了声:“是,是的。”她走上前塞给门房一包蜜饯:“自家做的,小哥笑纳。”
“那多谢你了,你要找府上何人,我替你传话。”
“我找贵府三公子。”
“哎呦,那真不巧,三少爷病了,概不见客。”
“病了?可严重?”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不如改日再来吧。”
卫昭下了车一瘸一拐的往府门口走,迎面正碰见姜氏,忙喊了句:“姜婶子早啊!”
姜氏很是吃惊:“三公子不是病了么,怎么这副模样……”
“这啊,没甚没甚,婶子来找我是为董昱那事儿?”
“正是,若是实在麻烦就……”
“不麻烦不麻烦,婶子不来,我也要找婶子说的。走,到府上去。”
卫昭才走两步,忽听身后陆承逸大喊:“阿昭,你银子落车上了。”
卫昭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爷赏的!”
陆承逸从车窗探出头来,抬手将银子扔了过去:“去你的!”
那银子正巧落到姜氏篮子里,卫昭笑他:“承逸投壶十投九不中,扔银子倒是准头不错。下回咱不玩投壶,改扔银子吧!”
“好你个卫昭,我好心送你回府,你还笑话我!”
卫昭嘿嘿笑了笑,朝姜氏说:“这银子是一个小鬼头赏我的,最后落到姜婶子篮子里,想必是知道本少爷馋蜜饯了,要问姜婶子买呢。”
姜氏忙说:“这蜜饯本就是要送给三公子的,岂能要钱,三公子快收回去吧。”
“诶,婶子莫与我推脱,这银子同婶子有缘呢。”
门房瞧见那妇人又回来了,身边还带了个邋遢乞丐,忙道:“不是说了我家三少爷病了,叫你改日再来……”
卫昭撩起半干不干已经打绺的头发朝门房扬了扬头:“你看我是谁!”
第44章
“三,三三三少爷!”门房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还真是他家三少爷。
“您这是……”
“阿昭!一大早你跑哪儿去了?”卫淑华风风火火跑过来,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道:“我一早去看你,霍宝儿说你在休息。你也知道霍宝儿最不会说谎了,我逼问之下方知你昨夜又偷跑出去了,这不是怕出事儿,正要出门寻你呢。”
她瞧卫昭疼的已经冒汗了,又是一声惊呼:“瞧你,脚上还带着伤呢就到处跑,成心叫家里人替你忧心不是。”
“哎呦我的好二姐,你可轻声些,若叫祖母听见又要数落我了。”
“你还知道怕啊!”
卫淑华在他身前弯下身子:“快上来,我背你回去。”
“不用,我叫人抬轿子便是……”
“啰嗦什么,不怕被人瞧见啊。”
卫淑华二话不说,背起卫昭就走,卫昭笑她:“二姐这般,叫孟姨娘瞧见,又要被罚去做女红了。”
“做就做呗,反正我绣的鸳鸯像大鹅,绣的莲花像盘子,娘早就死心了。”
姜氏听这姐弟俩说话,不自觉笑出声来。卫淑华这时方才注意,忙问卫昭:“这位是……”
“哦,这是姜婶子,洒金门外卖蜜饯的,我最爱吃的就是姜婶子的蜜饯。”
卫淑华爽朗笑道:“适才叫婶子见笑了。”
姜氏微微颔首:“二小姐是直爽人。”
到归云院时,霍宝儿正在门口急的打转,卫淑华喊他一句:“去客院请林老大夫过来!”
“少爷又受伤了!”
“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莫说是我受伤,只说长孙大人伤势不稳便是。”
“宝儿知道了。”
姜氏听言,忙问:“可是南府的那位长孙大人?他,他受伤了?”
卫淑华将卫昭放在花厅椅子上,又去安排仆役煮姜汤过来。
卫昭请姜氏坐下,说道:“是他。为了救我才受的伤,如今正在我房里养伤。姜婶子来的巧,上次我见他爱吃青梅果,没想到婶子今日便送来了。”
“对了,稍后我叫宝儿去找展少监司,见董昱的事儿我会叫他安排,姜婶子大可放心……”
“有劳三公子了。”姜氏紧紧攥着篮子,好几次欲言又止。
卫昭捋着头发,见她眉宇间颇有忧色:“姜婶子可还有顾虑?”
“不,不是,我只是……”姜氏吸了口气,跪在卫昭跟前。
卫昭忙要将人扶起,奈何脚痛的厉害,他急道:“婶子这是作甚!快起来,有事好好说便是!”
姜氏道:“三公子几次出手相助,我都感念在心。虽然此举有些得寸进尺,但还请三公子成全。”
“您说。”
“我想留在三公子院子里做些杂事。”
“这……好吧。”
长孙恪十五岁了,成为南府少监司整一年,也是在这一天,长孙熠死了。
死在长孙恪的剑下。
他蹲在长孙熠身边,目光毫无波澜。
“在山中那个人曾教过我们,永远不要把背后留给别人,永远不要相信别人,你能相信的只有手中的剑。”
“孽子……”长孙熠目眦欲裂:“早知如此,从一开始就不该留着你……”
“这世上最没用的一句话便是‘早知如此’。你送我去深山,让我断情绝义,今日这般不正是你想要的么。长孙熠,南府已经不是你的了,你的命于我而言也没那么重要。今日你若不在背后暗算,我不会误杀你。”
他自嘲的笑了笑:“从我下山回家的那一天,你心里就已经在权衡是否要除掉我了,不是么?母亲也一样。我在山中十年,尝百草,识百毒。母亲突然开始对我殷勤备至,日日嘘寒问暖,真的以为我不知她在饭食里下了毒么。”
“你们害怕了,因为我变得强大了,但这把磨了十年的利剑又是你们舍不得的神兵利器,所以母亲想用毒药来控制我。她怕我会伤害弟弟,会毁了你们的大业。”
“我一直以为父母对我冷淡,但心里至少是关心我的。终究是我想得太多,我于你们而言,只是一件武器而已。你放心,他们已经安然离开盛京,我不会对他们如何的。日后行事,各凭本事。”
长孙熠怒道:“孽子弑父,天地不容!”
“父?”长孙恪嗤笑一声,他站起身收剑入鞘,冷冷说道:“长孙恪天生地养,无父无母。”
阴沉的天压得人喘不过气,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一般,鹅毛般的大雪终于飘洒下来。
雪落下,山谷寂寂无声。
一年前,他用暮寒杀了疤脸剑客。一年后,父亲也死在暮寒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