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葱白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青玉茶盏,忽地,他手一顿,从怀里掏出殷发留给他的铜牌扔给蒋四,道:“拿着这铜牌去找七星堂的堂主。我怀疑背后之人会借助城东几个小帮派接手这一带。你联合七星堂还有曾受过雁行堂恩惠的小帮派,无论如何,在长孙恪回来前,务必不能让别人插手城东势力。”
蒋四接过铜牌,恭声应是。
“对了,孟三哥如今伤势如何?”
蒋四道:“曹爷手底下有医术不错的大夫,三哥伤情已经平稳,调养些时候就能恢复如初了。”
“那我就放心了。如今本公子也是麻烦缠身,倒不好去探视孟三哥了,还请蒋四哥代我问声好。”
“劳三公子挂念了。”
秦玉笙这时道:“时候也不早了,就请蒋四哥开始吧。”
卫昭茫然道:“开始什么?”
秦玉笙扭头朝他笑道:“三公子莫忘了玉笙答应过什么?蒋四哥可是易容的好手,由他替三公子易容,也好趁夜混进侯府去。”
卫昭一拍脑袋:“瞧我,这可是蒋四哥的老本行,我差点儿给忘了。事不宜迟,就劳烦蒋四哥了。”
蒋四拿出准备好的工具,秦玉笙在一旁说道:“我托人去街上打听了,有人看到巷子里斗殴,不过没听说有人死了。街上还有人在四处搜捕,想必三公子的人应该逃脱了。”
卫昭任由蒋四在他脸上涂抹,闻言说道:“没有本公子拖累,他们应当很容易脱身。或许他们也在暗中寻找本公子,或是已经同侯府接上头了。”
秦玉笙也松了口气:“总之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一切待三公子回到侯府自然明了。”
第195章
齐国不设宵禁,出了秦玉笙的院子拐出巷口,便是热闹的百荟街。
一去淮中月余,如今复又置身百荟街上,卫昭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望着灯火通明的街道,耳旁响起小贩的叫卖声。透过樊楼打开的窗可以看到三五成桌的友人们推杯换盏。往前走走便是梅苑的正门,小厮躬着身子满脸笑意的招呼客人,大堂里座无虚席,满堂喝彩……
过便桥,可以看到金水河上游船画舫,大红灯笼摇曳着,在水面洒下一片橘红。
他忽然就想起他们四个第一次到游船上时,那些扭着纤细腰枝儿的女子如水蛇妖精一般缠了上来,吓的陆承逸躲在角落里死死的攥着衣襟,白着脸抖着手大骂有辱斯文。
韩崇良以为那些女子要害他们,一手提起一个扑通通的将人扔到了水里。那会儿似也是初冬时候,水里冰冷,那些妖娆女子听说吓的不轻,还病了一场。
也就是他们四个背景太强,老鸨惹不起。但事后四家还是各派了小厮送了钱来。
打那之后,他们四个但凡见了游船画舫只有躲着走的份儿,尤其陆承逸,那是恨不得有多远走多远。
他们为此还笑话他很久。
没想到再回盛京,长姐不在了,承逸也不在了。
卫昭跪在卫老太君面前,发现祖母也憔悴了很多。
他一路从外院进来,侯府各处都静悄悄的,只有西跨院闪着微弱的光。祖母一个人坐在榻上闭目念经,手里的佛串还是她过寿时自己送的。
卫老太君看着他叹息一声:“走吧,祖母好好的呢,长乐也好好的呢。你走吧,李淮四处派人抓你,若落到他手里,岂不白费了祖母这一番心血。”
卫昭红着眼眶道:“祖母,昭儿不走,昭儿不能留祖母一个在京。万一……”
卫老太君撂下玉佛串道:“哪有什么万一,你祖母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他又能把我怎么样呢。你们越是强,他就越是不敢动祖母。原本你爹是想你回京的,好安李淮的心。但事情有变,你二哥的身份被获悉,你父兄几个在边关正是危急时候。我们在京就更不能给他们添负累了。霈儿还在宫里,待祖母安顿好霈儿,自会离京的。”
卫昭膝行上前:“那昭儿就和祖母一起等。”
卫老太君慈爱的摸着卫昭的头:“傻孩子,李淮要抓的人是你。就算你爹忍心舍了你,那长孙恪呢?想必你也知道雁行堂出事了,而雁行堂也不过是长孙恪手下一个组织罢了。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南府监司,掌齐国细作,机密。李淮不会让他活着,而你,就是他的软肋。”
“南梁才传回的消息,南梁太子司马善发动政变,登基为帝。长孙恪凭一己之力平定南梁,陈兵碎雪关外的南梁军队也有长孙恪的势力渗透。他若出事,齐国身后的南梁还会老实么?你是最了解他的,如果你被李淮拿住,你觉得他会做出什么来?”
卫昭紧攥拳头,泪盈于睫:“昭儿舍不得祖母。”
卫老太君拉起卫昭,祖孙俩相携走到窗前。老太君推开窗,抬手指了指藏在树梢后的一轮弯月。
“月有阴晴圆缺,今夜是残月,可它总会圆满的。”
卫昭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他忽然就想起月下秦玉笙唱的曲儿来:一夕成环,夕夕都成玦。
“可月圆过后,又是月缺。”
老太君就道:“哪有事事都圆满的呢。聚散无常,人总有一段路是要自己走下去的。”
卫昭跪在卫老太君身前,磕了个头,再抬起头时,目光已然坚定:“祖母,昭儿明白了。每个人生来都是肩负使命的,便是街边的一个小乞丐,也有他存活的意义在。昭儿享了二十几年的富贵,也该有所作为了。”
卫老太君欣慰的笑道:“这才是我卫氏的子弟。去吧,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卫昭站起身,扶着老太君坐下,祖孙俩闲聊了一阵,卫昭突然想起什么,便问:“崔家最近在朝中可有什么动作?”
老太君道:“崔贵妃有孕,崔家人蹦跶的欢呢。”
“恪哥哥曾叫雁行堂关注崔家动向,他一直调查义阳公主的事,你说崔家会不会和义阳公主有什么瓜葛。崔皓为朔北军监军,眼下李淮又命崔奉领军进驻朔州,我怕崔家会对卫家军不利。”
“还有,完颜鸿突然现身燕州,联想当年的梅苑案,恐怕也和义阳公主脱不了关系。二哥的身份也许就是这样被泄露的。”
卫老太君肃然道:“如若同义阳公主还有牵扯,边关的形势只怕会更加复杂。这个女人心肠狠毒,又时常不按常理出牌,实在叫人防不胜防。最近各路消息迟缓,边关那边我已鞭长莫及了,只盼着你父兄能机警些。”
卫昭握着卫老太君的手道:“祖母放心,昭儿明儿一早便启程。”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
才从西跨院出来,便见卫管家飞快的跑过来,喘着气道:“府外来了一队官兵,说是来请三少爷进宫的。”
卫昭瞳孔猛地一缩:“他们倒是心急。”
卫老太君闻声赶来,厉声道:“卫管家,既是宫里的人,那就出去迎迎,仔细看看可有圣上手谕。我侯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闯的。”
卫管家匆匆应是,又火急火燎的跑回前院去。
“昭儿,他们动作太快了,祖母不留你了,卫放也在府上,你们赶紧离开。”
卫昭鼻子一酸:“祖母……”
卫老太君是杀伐果断之人,她眼睛一瞪,用盘龙杖敲打着卫昭的腿,喝道:“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算怎么回事儿,还不快走!”
卫放已经等在角门了,见卫昭跑过来,忙将人拎起来跃过院墙:“少爷再不来,那些人就把侯府给围了。”
卫昭被他拎着飞了一段,再落地时只觉头晕眼花,忍不住干呕了两下,抱怨道:“你也太粗鲁了。”
卫放急道:“能跑出来就不错了,少爷,我们去哪儿?”
卫昭扶额道:“卫牧和韩司直呢?”
“他们俩出城去了,我们先联系上了侯府,老太君让我们速速离京,便着卫牧去城外准备。可这会儿城门都关了,我们便是出城也得等天亮呢。不如去曹爷那里躲躲。”
“不行不行。孟三哥在曹大哥那里,他已经担了不少风险了。如若我们再去,一旦被发现,恐怕会给曹大哥惹来更大的麻烦。他可是我们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暴露。”
他想了想,问:“你有钱么?”
卫放警惕的摸了摸胸口:“要做什么?”
卫昭咬咬牙:“去金水河游船画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