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晞抬手打断余氏的话,冷声道:“娘不要再去探听侯府和宫里的消息了。尤其是长姐的孩子。”
卫晞眼神带着警告,余氏心口猛地一颤:“你都知道。”
“娘不要把所有人都当做傻子。如若不是看在我们母子在侯府多年的份上,你以为祖母会这么轻易放手?祖母虽年事已高,却不是个糊涂的。长姐是侯府的掌上明珠,霈儿更是长姐拼了命生下的,这个孩子对侯府有多重要娘心里明白。”
余氏低吼道:“这个孩子根本就是……”野种。
在对上卫晞阴冷的眼神时,这两个字余氏怎么也说不出口。
“娘若还想收复燕州失地,最好不要搞什么动作,爹也不是瞎子。”
余氏则道:“卫儒擅兵,有谋略,有胆识。你与他合作,到头来只怕是替齐国做了嫁衣。”
“所以呢?”
余氏沉默一瞬,道:“你说得对,我之所以活到今日就是为了收复北燕,和这相比,任何人都要让步。”
卫晞并不意外。
余氏看着他,道:“你一心为侯府,难道你以为在卫儒心里,你又比他心中的大业重要么?他身上同样肩负着使命,卫尚和先齐王的夙愿,天下人的和平和安定。为了这些,他同样可以牺牲一些人。”
卫晞道:“凡成大事,必有所弃。”
“你都明白,那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娘呢?”
卫晞转动轮椅,慢慢向门口滑动。他道:“因为娘在牺牲大部分人的性命来达成一个可笑的目的。而爹却用小部分人的牺牲换取全天下百姓的安宁。”
余氏指甲嵌入掌心,脸色惨白,她怒吼:“不许你叫他爹!”
话音落,人已走远。
秦筝正在房中看信,见卫晞脸色阴阴的回来,忙起身迎过去,忧心道:“又和母亲吵架了?”
卫晞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没什么。你在看什么?”
秦筝将信递给他,道:“大嫂来信了。她说黎阳那边她会安排,叫我放心带瑾儿去。”
卫晞看了眼,点了点头。
秦筝犹豫了下,道:“夫君,真要走么?我想等你回来。”
卫晞拒绝:“不行。我此去不知何时能回来,我不放心你和瑾儿在家。”
他用力的攥着扶手,想到才三岁的儿子就被余氏灌输了满脑子的复国复仇,他若不在,谁知余氏会趁机做出些什么来。
“我不想瑾儿变得和我一样,从懂事起就背负着那些仇恨。”
秦筝泪盈于睫,用帕子擦了擦,点头道:“好,我听夫君的。我一定会好好教瑾儿读书的。”
卫晞笑着道:“黎阳秦氏出来的女子都是极好的。阿筝,你记着,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抚养瑾儿长大,快快乐乐的长大。”
秦筝合着眼泪点点头。
卫晞又道:“我会派可靠的人护送你们母子,到了秦氏,你只管说我被父亲留在军中。还有,我们的儿子不叫慕容瑾,他叫卫瑾。是镇国侯府卫二公子的儿子。”
秦筝用力点头:“夫君,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卫晞则道:“当然。”
他看着秦筝有些不舍的双眼,微微低下头去。想到当年从侯府离家后,他几次试图逼走秦筝,不愿她牵扯进来。没想到这女子看似柔弱,竟心志坚定,不管不顾的跟他来到了玉山。路途如何艰辛,她都咬着牙挺了过来。
从很小的时候,当他得知自己的身份后,他便关闭了所有感情。便是对侯府的人也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但秦筝这个女子,却硬生生的闯进了他的心。虽然他从未向她表露过。
可这次,卫晞看着秦筝的眼,一字一顿认真的说道:“此生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眼泪夺眶而出,秦筝笑中带泪。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天了。
第181章
北燕历建始三十三年,北燕皇帝完颜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本就剑拔弩张的储位争夺在完颜鸿归来后更是陷入空前混乱。
外有北狄虎视眈眈,内有皇子夺嫡之争。完颜哲只能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他们斗。曾经也是驰骋北地的一方霸主,如今竟成了他的儿子们相互拉扯的对象。他们从不在乎他的死活,但却要让他活着,活着承认那个最终夺嫡成功的人成为北燕的下一任皇帝。
卫晞到达北燕的这几日,冷眼旁观他们的内斗。
沈青萍道:“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这样耗在内斗上,要么被北狄吞并,要么被齐国吞并,这道理我都懂。可这些人在利益得失的算计上都不是蠢的,为何独独在这件事上却犯起蠢来。”
卫晞嗤道:“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只顾眼前利益的蠢货。”
沈青萍蹙眉道:“二爷有没有察觉完颜敏的态度似乎不大对劲儿。他会不会要反悔了?”
卫晞摇头:“应该不会,他还要依靠玉山的力量帮他夺位。不过我们身处燕州,受人掣肘,还是小心为上。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我们都定要控制燕州形势,务必在北狄入侵时保证北境兵力,绝对不能让父兄承担凶险。”
齐国朝堂还在大丧之中,李淮辍朝数日,今日难得有了些精神,开始处理政事。只是近身伺候的明德发现,比起从前来,李淮愈发的阴沉不定。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着,生怕行差踏错半步,这条老命就交代了。
陆鼎正在向李淮禀告近些日子国中事务,大皇子李霐在旁垂耳恭听。
“……从淮中抢回的盐车倒也足够国内挺过这段时间。只是淮中如今为韩庆所占,只怕未来齐国在盐的调度方面会艰难许多。”
李淮眯起双眸,问:“朝臣对此可有说法?”
陆鼎道:“有主战者,亦有主和者。”
“陆相以为呢?”
陆鼎看了眼李淮阴沉的脸色,道:“渭南大捷士气正盛,当一鼓作气,方不失上国气度。”
李淮紧皱的眉头松了一下。
李霐见状,犹豫了下,仍是上前回道:“陆相言之有理,但儿臣以为眼下当以平稳国内局势为重。北燕战事一触即发,此为要务。至于淮中方面……我齐国刚刚收回渭南,渭南小盐场虽不及淮中,但支持几州之地却也并非不可。除此外,尚有我冯家盐场以及西湾盐场可供调度。而且,就算淮中不被韩庆所占,淮中盐之调度也在三贵族掌控中,朝廷无法插手。而同淮中三贵族做生意的一直是各地大盐商,朝廷只行监督之责。”
“韩庆既然打着先齐王的名号占了淮中,若就此断绝了对齐国国内盐的供需,岂不是违背了先齐王以民为本的初衷。是故儿臣以为,只要加大对大盐商的监控力度,保证国内各地盐类的基本供应,局势自然安稳。”
李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冷道:“所以你是主和了?你就这么相信韩庆?相信那个在这种时候造反的齐国叛臣?”
李霐忙跪倒在地,恭声回道:“儿臣并非如此,儿臣以为淮中之事可稍缓些时候,待解决北燕问题再讨伐淮中不迟……”
陆鼎这时笑道:“皇上也莫气。大殿下也才初初接手政事,有些事情未能考虑周全也是人之常情。”
他又扭头看向大皇子,道:“大殿下可曾考虑过东越?”
李霐蹙了下眉,道:“东关有费允将军,即便费允投靠了韩庆,他也断不会联手东越的。何况淮中是块肥肉,东越一直惦记着呢。淮中问题到最后会变得和北燕一样。所以我们不必急着收回淮中,大可静观其变。若东越同淮中相争起来,齐国自可坐收渔利。”
陆鼎却摇头道:“大殿下未免太想当然了,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韩庆为报私仇可置齐国子民于不顾,又如何相信他不会为了杀回盛京而舍弃淮中同东越合作呢?到那时岂不是猛虎未除,又来恶狼。凡事都要想到最坏的方面,才能更好的应对突发情况。”
“何况,出兵淮中也未必表示这就同韩庆开战。有时候震慑敌人也是必要举措。如若放任淮中问题置之不理,各地贵族势必以为朝廷软弱,纷纷效仿起来,那才是得不偿失。”
李淮瞪向李霐,道:“陆相自开国时便辅佐君王,你不要以为读了些书便有一堆堆的道理。战争从来不是书上记载的三言两句,这其中牵扯的诸多问题你有的学呢。依朕看,于先生学问虽好,未免迂腐了些。不如你以后跟着陆相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