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手里的佛串瞬间碎了,佛珠滚落一地。
“事情办妥了么?”
黑影道:“已经部署好了。”
李澈笑中带泪:“好好好,这就算是我送给她的离别之礼吧。”
他摆了摆手,吩咐道:“散了吧。”顿了顿,又道:“所有人都散了吧。”
黑影诧异:“殿下!淮中已经有所行动,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韩将军知道六皇子的身份,必定不会再推脱,殿下难道舍得就这么放……”
李澈手掌翻飞,树影微微晃了晃,那黑影话未说完便轰然倒下,眼睛死死的瞪着,不知自己为何是这般下场。
了然单手立掌,念了句佛号:“无寂终于想通了。”
李澈没有回头,他微闭上眼,道:“不会有人知道的。”
了然叹了口气:“卫家会好好保住他的。”
李澈从地上捡起一颗佛珠攥在手心里,盘膝坐在大石上,他道:“事成后,还请了然师父救魏松出宫,算是我给姚竹的补偿吧。”
李澈闭上眼,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只闪过一句清脆的童声:“桂姨,我觉得护国寺里的钟声好好听啊。”
“……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一个小和尚从旁经过,笑着道:“小施主以为这钟声如何好听?”
卫淑宁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很空灵,就像走在幽深的小径里,处处是花香。”
小和尚道:“小施主颇有慧根。”
桂嬷嬷赶紧道:“我家小姐头一次来护国寺,不懂什么的。”生怕这小和尚再多说几句她家小姐就要跟着出家了,忙转了话题说:“小姐,护国寺里还有一大片莲花湖呢,可美了。”
卫淑宁眼睛亮亮的,拉着桂嬷嬷的手就要往前冲:“快走快走,我可喜欢花儿了。”
正说着话,卫暄像个小牛犊一样冲了过来,叫道:“姐,姐,听人说护国寺的素斋可好吃了,我们去吃斋吧。”
卫淑宁向他身后看了看,只有一个小厮跟着,便问:“爹娘呢?”
卫暄挠挠头,道:“不知道,我一直看热闹来着,一抬头就没见爹娘,倒是瞧见姐姐了。”
卫淑宁就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然后拉起他的手道:“这里人多,你抓紧我,别再走散了。”
然后向四处望了望,扭头问桂嬷嬷:“要去哪儿吃素斋呀?”
桂嬷嬷当然也不知道。正巧那小和尚还没走远,卫淑宁一把拽住他,笑的眉眼弯弯,问道:“小师父,你知道去哪儿吃素斋么?”
小和尚被她拽的一愣,呆呆的指了指南边,道:“一直往那边走,看到地藏殿再左转就是了。”
卫淑宁脸颊红扑扑的,扭捏了下,说:“我叫卫淑宁,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和尚单手立掌:“小僧无寂。”
卫暄拉着卫淑宁就走:“快些快些,我要饿死了。”
卫淑宁一脸恍恍惚惚,道:“桂姨,护国寺的和尚也都这么好看的么?”
她声音清亮,在她身后不远的无寂小和尚闻言愣住,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只看到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活泼俏丽……
李淮在寝殿直坐到天明,还是桂嬷嬷忍不住提醒:“皇上,逝者已矣。”
李淮眨了眨酸涩的眼,大手狠狠的揉搓着脸颊,声音沙哑道:“长乐呢?”
“公主在偏殿。”
“让她来看她母后最后一眼吧。”说完又叫了明德,道:“吩咐下去,皇后丧仪遵循旧制大礼,不得有误。”
明德犹豫了一下。
关于皇后丧仪之事,李淮一直未有明确指示。倒是卫淑宁自己给礼部透过话,无需繁文缛节,一切从简。礼部大臣及宫中内务司便参照前楚皇后丧仪酌情删繁就简。这时又临下圣旨行大礼,只怕礼部官员们有的忙了。
桂嬷嬷听言想了想,还是劝道:“皇上,皇后奉行节俭,生前已有懿旨,丧仪从简。眼下齐国正处交困之际,娘娘缠绵病榻,无法为皇帝分忧,心中有愧……”
李淮叹息一声,心中不无感激。不管他们之间关系如何,淑宁在大节上从未有失。
“她是个好皇后。”李淮摆摆手:“桂嬷嬷的意思朕明白了。既如此,就按皇后懿旨办吧。”
明德大松了口气,忍不住向桂嬷嬷投以感激的眼神。
李淮又道:“但守丧之制不做更改,凡内外百官,仍循以日易月之制,二十七日除服。”
明德恭声应是。
李淮又看向小莫子,道:“去给侯府老太君报丧吧。”
小莫子从地上爬起来,抹着眼泪退了出去。
“姐,母后这就走了么,母后再也不会抱霈儿了是么?”李霈抽噎着,小脸上满是泪痕,就依偎在长乐身边小心翼翼的看着凤榻上的卫淑宁。
李淮低头看了他一眼,竟伸手将他抱进怀里,软软的一团尚有几分瑟瑟发抖,李淮竟莫名有些心酸。
他算不上慈父,除了长乐,他没有抱过任何一个皇子公主。哪怕最受宠的冯贵妃所出的皇长子,他也只是比平时稍显和蔼些。
也正因此,桂嬷嬷心里大为诧异,不过她很快就收敛了神色。如果皇后的死能让皇上彻底改观对六皇子的印象,日后六皇子在宫里的日子会好过太多了。
“母后会在天上看着霈儿的。”李淮不擅长哄人,这话说出口时他自己都惊呆了。然后便将其归为父子天性,甚至在心里已隐隐相信李霈就是他的儿子了。
李霈虽聪慧,可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这会儿正伤心不已。乍然撞入一个僵硬冰冷的怀里他很不习惯,但还是忍不住趴在李淮肩上大哭起来。
永宁宫里宫人们跪了一地,低低啜泣着。
各宫宫妃接到永宁宫报丧后皆忍不住叹气。
萧美人经上次事后老实了不少,当即吩咐宫人换上素服,翠华宫内禁声乐、华服。
谢贵妃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虽早已知道皇后缠绵病榻许久,但乍然闻知皇后薨逝,仍有一阵恍惚。只是她心力交瘁,已无力再去争什么了。
此时郑妃正在崔贵妃宫中赏玩底下人孝敬的红宝石。听得皇后薨逝,假意的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挥挥手屏退宫人,倾身过去低声对崔贵妃道:“贵妃娘娘的机会来了。”
崔贵妃则道:“此时可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郑妃尴尬的笑笑,道:“是我心急了,我不是怕琼华宫那位捷足先登么。大皇子呼声很高,若他为太子,冯贵妃成为继后也理所应当。”
说着还下意识的看了眼崔贵妃的肚子。
崔贵妃脸色有些不好,冷冷道:“郑妃还是速回宫去吧,宫人不懂规矩,这种时候可莫冲撞了什么,仔细阴沟里翻船。”
郑妃被她呵斥一番,面上也有几分挂不住,不情不愿的告了退。待走出云华宫,忍不住低头啐了一口:“趾高气昂个什么劲儿,不过是只不下蛋的母鸡罢了。”
茴香见崔贵妃脸色发白,劝道:“早先瞧郑妃是个老实的,没想到本性毕露,竟如那市井泼妇一般,娘娘莫同她一般见识。”
崔贵妃冷着脸不说话。
不大会儿功夫,一个小内监神色匆匆跑了过来。茴香机警的清了场,便听那小内监道:“皇上大悲,令礼部以旧制大礼厚葬,后被劝下。明公公发下圣旨,着群臣依旧制,二十七日方可除服。”
崔贵妃动了动眼珠,吩咐道:“云华宫内即刻着素服,二十七日内宫人务必端肃恭敬,不得有违。”
大皇子李霐才到琼华宫不久。冯贵妃神情怏怏,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她无精打采的歪在榻上,叹道:“年轻时我事事都要同她争,如今想想,若非皇后好性子,咱们冯家眼下指不定是个什么光景呢。这些年在后宫我也没少给她添堵,谁承想这么个温柔如水的人就这样没了。她这一走,后宫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呢。”
冯贵妃有些委屈的瞪了眼李霐,抱怨道:“其实我心里头挺佩服她的,本想着找个机会同她说些软和话儿,你却叫我行事如从前那般,免得打破后宫平衡。这可倒好,想说也没机会咯。”
李霐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
冯贵妃看了眼一向沉稳懂事的长子,幽幽道:“你有今日,也要仰仗皇后给你找了个好老师。如今皇后薨逝,你依礼守孝,更要心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