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恪迎面走去时,主仆两个正蹲在桥下埋头吃肉饼。他认出了卫昭,卫昭却不认得他。索性便蹲在主仆两个对面,一面掩饰,一面在人群中寻找他要找的目标人物。
不多时又迎面走来一个挎着篮子的小妇人,在路过长孙恪时往地上丢了一枚铜板,摇头叹道:“真是可怜见的。”
长孙恪:……
卫昭从肉饼上抬起头来正见到这一幕,然后他扭头问霍宝儿:“那个姐姐为什么要给他钱?”
霍宝儿抹了把流油的嘴角,朝长孙恪那边努努嘴,漫不经心的说道:“他是乞丐,那钱是施舍给他的。”
“什么是乞丐?”
“乞丐就是没有田地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如果不是少爷,宝儿现在也要靠乞讨为生呢。”
卫昭心酸了一下。
说话的功夫,又有一个老婆婆丢了枚铜板,叹息的摇了摇头。
卫昭目瞪口呆,然后问霍宝儿:“他就这么蹲着,就有人给钱。便桥上每日来往无数人,那他岂不是每天都能得到很多很多铜板。”
霍宝儿就给这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儿普及了一下:“世上生活富足的人毕竟占少数,在寻常人家一枚铜板的事儿那也是天大的事儿,岂能每个人都施舍给乞丐?你瞧,这来来往往的人也不过仅有少数几个会施舍。而乞丐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他们也会争抢地盘的。且他们居无定所,幕天席地,身上病痛不少,这点钱也将够今天不饿肚子而已。运气不好的碰到拉帮结伙的乞丐们,落单的就要挨欺负,还要被抢走好不容易得到的钱。”
卫昭再看向长孙恪时,就觉得他好可怜好可怜。然后在兜里摸摸索索好半天,方才抠出一个铜板来。
然后他惊讶的问霍宝儿:“我怎么只有一个了?”
霍宝儿就指了指他买的一堆东西。
卫昭心虚了一下,而后非常理直气壮的说:“大家都只给一个铜板,我如果给的多了,会被别的乞丐眼红,到时候他会被欺负的。”
在霍宝儿一脸震惊的目光下,卫昭捏着铜板走到长孙恪跟前将铜板扔下,然后矜持的抬了抬下巴道:“爷给的,拿着吧。”
长孙恪:……
卫昭扔了铜板就蹲回到原来的位置,瞪着眼睛盯着长孙恪看,每当有人留下铜板他就记一个数,非常有耐心。在夕阳西斜时,他抻了个懒腰扭头跟霍宝儿说:“他现在有十个铜板了,可以买一个肉饼吃了。”
长孙恪:……这糟心孩子。
霍宝儿又掰着手指头给他科普:“少爷呀,十个铜板能买五个素包子,还可以买十个白馒头。哪个乞丐会用十个铜板去买一个张家吊炉肉饼啊,那不是暴殄天物么!”
卫昭这下觉得那乞丐更可怜了。
终于忍不住卫昭的灼热目光,长孙恪淡定的捡起地上的铜板,顶着背后卫昭的注目礼离开了便桥。
翌日,卫昭又带着霍宝儿跑去便桥,却没见昨日那个乞丐。他有些失望。然后他就满大街的去找乞丐观察他们每日的收入,唬的那些乞丐以为自己惹了什么不该惹的大人物,全都一哄而散躲起来了。巡城司的人头一次看到这么干净的大街,惊奇的不行。
然后卫昭就挠着脑袋问霍宝儿:“我看到他们也觉得可怜,可好奇怪啊,我就没有想过要施舍给他们钱。我想找昨天的乞丐,他虽然也脏兮兮的,但他长得好看。”
霍宝儿:……
卫昭转了下眼珠,对霍宝儿说:“我们今天不玩买东西的游戏了,我们玩乞丐游戏。”
霍宝儿:我可以拒绝么。
在卫昭的‘胁迫’下,主仆两个硬是从几个漏网之鱼的小乞丐身上扒下他们的衣服,跑回便桥底下蹲着,仰着小脑袋看着过往的行人,那亮晶晶的眸子就差直接说:快给我钱吧。
长孙恪那时在城东布网,终日都在百荟街一带瞎转悠。那日他正好假扮富商提着笼子在街上溜鸟儿。过便桥时一眼就叨住了卫昭主仆俩。没办法,谁让他目光那么热切呢。
还有,哪里的乞丐会长的白白胖胖,脸上干干净净,闻见两旁的食物香气会忍得住不咽口水的?尤其还是两个八九岁大的孩子。
也不知卫昭是从何处学来的话头,长孙恪路过时,卫昭还扯了把他的衣摆,苦兮兮道:“大爷,赏点儿钱吧,日子过不下去咧!”
长孙恪:……
他玩心大起,赶苍蝇似的甩掉了卫昭干净的小手,一脸嫌弃道:“去去去,哪儿来的臭乞丐,仔细脏了大爷的新衣裳。”
然后高抬下巴冷哼一声,一脚踢翻了他身前缺了口的碗,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卫昭气疯了,当即就要撸起袖子找他算账,还是霍宝儿扯了他一把:“少爷,您现在是乞丐,是乞丐呀!哪有乞丐追着富家老爷揍的,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
卫昭这才冷静下来,差点儿就穿帮了。他扭过头攥着拳头愤愤的跟霍宝儿说:“他太坏了!”
霍宝儿狠狠点头。
想起往事的卫昭忍不住捶床:“太坏了太坏了,你也太坏了!”
长孙恪就看着他笑。
“我这是在教你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有善心的。”他睨了眼面颊带着红晕的卫昭,哑着嗓子道:“尤其是像你这样长的漂亮的小孩儿。你可知那日你在街上扮乞丐,卫侯爷叫了不少人混在人群中保护你。”
卫昭挠挠脑袋:“是吗?”
长孙恪道:“不然你以为那日我会善罢甘休?当天我也在执行任务,突然多了许多陌生又有武功的人混在人群里,差点儿混淆视线让我任务失败。”
卫昭不小心又心虚了一下。
“好在侯府的人还知趣儿,没闹出什么大事儿来。”
长孙恪没有告诉卫昭的是,有几个试图对卫昭动手动脚言语不当的人,都被他堵在巷子里狠揍了一顿。不死也半残了。
卫昭卷着被子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叹道:“突然就想我爹了。”
长孙恪偏头看他,幽幽说道:“明日我就走了,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想我么?”
卫昭:“……等你走了我再想。”
长孙恪去南梁并非为国事,他试探的给李淮递了折子,言明身体暗伤复发,已不能胜任南府监司之职。李淮假意的推辞挽留一番,长孙恪又上折自请辞官。
通察府只经历两朝,而南府因职能特殊,监司掌握齐国密探,本不该按照普通官员一般对待。只是长孙熠死的突然,之后长孙恪接任,皇室关于南府监司的去留问题一直没有定下什么章程。
因为在他们眼里,南府监司一旦失去作用,只有死路一条。
李淮在长孙恪第二次上折后表示了惋惜,然后沉痛的给予答复,同意长孙恪荣养。
长孙恪便知道李淮很快就要对他动手了。
主官走了,展翯也随即递了折子,李淮只虚虚的表示一下,便也给了批复。
长孙恪知道后,没说别的,只告诉展翯:“展翼很安全。”
这一刻起,展家兄弟就是长孙恪的人了,不再属于南府。
姜氏和姜敏之在三天前就已启程。长孙恪这次离开盛京也是要做商人打扮,路上他安排了雁行堂的人替他掩护,城西漕运又有曹英的人帮忙掩盖行迹。看起来十分稳妥。
所以第二天卫昭只能远远的看着他离开,不能上前相送,以防暴露长孙恪的行迹。
他站在岸边杨柳下,船已驶入金水河中,迎着清晨的阳光,他看到甲板上一个挺拔的身影。
忽然他的心跳了一下,一种陌生又不安的情绪充斥心间。他拢在袖子的手攥成拳头,望着远走的船喃喃道:“要保重啊!”
第154章
卫淑华和卫昭姐弟两个齐齐撑着下巴坐在水榭栏杆上望湖兴叹。
“唉!”
“唉!”
卫昭斜眼看着卫淑华:“我的长孙大人走了,我叹气是因为他刚走我就开始想他了。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啊?”
卫淑华耷拉下脑袋,一脸苦闷,想说吧,看到卫昭那副要听八卦的兴奋眼神儿,瞬间就不想告诉他了。不说吧,她又实在找不到有感情经历的人去倾诉。
想想那天他去请教韩崇良,话都还没说完呢,他就一脸惊悚的看着自己,让卫淑华简直郁闷死了。拉着韩崇良给他好一顿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