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点点头:“二姐在宫里住了许久,确实不好再住下去了。只是背后凶手还没有揪出来,我实在担心长姐。”
卫淑宁摇头笑道:“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对方一次不成,自会寻机再动手。只要动手就有迹可循。况且……”
卫淑宁敛了笑意:“后宫皆知我生产艰难,恐时日无多。到时留下弱小皇子,还不是任人搓扁揉圆,他们未必会急在一时动手。”
卫昭坐直了身子,道:“我仍是不解,对方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做成的。”
卫淑宁宽慰道:“不管什么手段,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不幸,我又顺利生下霈儿。说是幸,我却不知能护着霈儿到什么时候。赵家自食恶果,后宫诸人皆被震慑,各大贵族也偃旗息鼓。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你我都知道,皇上把贵族逼的太狠了,早晚必生波澜。背后真凶擅于掩藏,手段隐秘。我们既然一时摸不到头绪,不如做好准备提早防范。无论如何,在皇权和贵族之间的博弈中,我们卫家都不能沦为斗争的牺牲品。”
卫昭握了握拳,想起父亲告诉他的那件关于祖父和齐国公之死的真相,心中忍不住忧虑起来。
关于卫家的未来,卫昭清楚,只要李淮在位一日,卫家势必会成为他的眼中钉。且霈儿的身份又不一般。有些事情卫昭可以去想,但真正付诸实践的时候又是一片茫然。
不知不觉背后竟出了一层薄汗。
卫淑宁拍了拍他微微颤抖的手,柔声说道:“不必紧张。时势尚不明朗,父兄又远在朔北,执掌重兵。卫家暂时很安全。”
想到父兄,卫昭浮躁的心也渐渐平息下来。
“对了,差点儿忘了告诉长姐,我的人打听到前线战报,说是北燕暂时与我大齐议和,全力阻止北狄破关。自父亲驻兵朔北后,边关只有两场不大的冲突战。倒是监军崔皓撺掇父亲趁北燕力疲之时进攻,父亲一直压着不动。崔皓私下上折,怕是要参上一本。”
卫淑宁冷笑一声:“近来皇上常召崔美人侍寝,又抬举了崔家几个子弟入朝。赵家没落,崔家隐隐有起复之势,谢萧两家不会坐视崔家坐大。况且,北狄来势汹汹,北燕尚能与之一战,父亲坐山观虎,届时兵不血刃就能拿下北燕。李淮不蠢,朝臣更不蠢。蠢的是崔皓这个跳梁小丑。”
卫昭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
“皇上恐怕不会愿意看到父亲战功卓著。”
卫淑宁敛了笑意,口中喃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第142章
“皇上果然在打淮中盐场的主意。”谢韬脸色很不好看。
比起其他贵族来,谢家的重点产业都在淮中。一旦李淮的人进入淮中,谢家行事必受掣肘。在家门口被人安了钉子,这种感觉当然不好受。
谢宏沉静的品了品茶。茶是谢家茶园孝敬上来的,极难得。便是宫中每年也只得几块茶砖。这还是先在谢家过了一手,截留了品相上佳的茶砖,余下的才会送进宫去。
茶香沁入肺腑,谢宏舒坦的眯起眼睛,缓缓说道:“你急个什么劲儿,淮中可不只有我谢家。李淮就是想插上一手,也得看他派去的人有没有那个能力。淮中是个销金窟,世人无不爱财,不管李淮派去多少人,只要入了淮中,几大贵族都会让他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人。”
谢韬却道:“李淮比起武帝手段更激进,只怕他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谢宏眯起眼睛,冷笑道:“贵族与皇权共治天下,这是千百年来的惯例。李家父子想要打破惯例,也得问问这天下贵族门阀愿不愿意。我们可以在乱世奉李家为君,自然也可推翻李家政权,扶持一个更愿意与贵族合作的君主。”
“三皇子?”
谢宏摇了摇头:“时机未到。”他掸了掸衣袖,漫不经心道:“作为贵族,在利益受到侵犯时,我们须得与皇权抗衡。可若我们成了皇族,我是不甘愿与其他贵族平起平坐,在涉及利益时被他们联手打压的。”
谢韬明白过来了:“我谢家多年不争不抢,左右周旋。贵族敬我们,皇上也不会先动我们。在皇上打压贵族时我们推波助澜,在贵族抗衡皇权时我们伺机而动。在双方两败俱伤之际再推三皇子上位,趁贵族势弱之际打的他们再无翻身之地。这样一来,李淮所做的一切反倒是替我们铺路了。”
谢宏欣慰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
奚嫔设计陷害冯贵妃被打入冷宫,虽事后查明此事与谢贵妃无关,但奚家与谢家总归是暧昧不清。为表忠心,谢贵妃自发请旨禁足。宫中竟是出奇的平静。
“谢宏那只老狐狸,滑不溜手,想寻他的错处真是难啊。”李淮苦笑一声。
跪坐在下首的陆鼎闻言说道:“朝代几经更迭,贵族屹立不倒,靠的不就是一份玲珑心思。皇上为君,谢家为臣,君臣相得自是大好。可皇上登基以来几项举措让贵族损失惨重,为确保家族利益,臣与君便要互相攻防。”
李淮挑眉:“如此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
陆鼎摇头:“君权天授,君之所为乃顺应天道,是臣子僭越了。皇上改革科举,使寒门有望出仕,削减贵族权利,为的也是让贵族有所忌惮。乱世之后,我朝新立,至今不过三十余年,贵族气焰复又嚣张,侵地抢占之事司空见惯。贵族之奢靡远超宫廷,君威受到挑战,这自然是臣子的不对。”
李淮就叹气:“陆相知我啊。”
与此同时,归云院里,卫昭也在和长孙恪探讨这个问题。
“政者,正也。若人人都能正其位,安其事,何愁吏治不清。否则君臣失位,长幼失序,伦理失常,岂非大乱。”
长孙恪道:“李淮得位不正,上位后手段凌厉,试图尽快集中皇权。长远来看,他的目的是好的,但他却没有正其心。皇权□□是出自私心,而非为百姓谋利。相反,在实现□□这一目的时,李淮不择手段,百姓苦不堪言,可谓□□。不得民心,不顺天时,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君臣目标一致,齐心协力,以天下安定为己任,彼此配合无间,这才是共治天下。楚景帝在位期间,是贵族发展最为鼎盛的时期,百姓安居乐业,边关安定,四夷臣服。盖因景帝任人唯贤,仁厚节俭。君行君道,臣行臣事,天下自然太平。”
“而自景帝后,君弱臣强,政令不通,长此以往,祸患无穷。武帝立国,自是尝到了受贵族掣肘的滋味,不愿重蹈覆辙,想立君威,高度集中皇权。那时贵族才经乱世,正该休养生息,武帝行事顺利,自以为霸业可成。李淮深受影响,却看不透今时不同往日。贵族恢复生机,当徐徐图之。但李淮显然没有耐心,登位短短六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天下又有乱兆。”
卫昭点头表示赞同:“渭南和淮中是贵族的势力范围,淮中有谢家在,宫里有个谢贵妃,谢家不反,淮中自然安定。但渭南却并无顾虑。改革取士非一朝一夕能成就,李淮剑走偏锋,使渭南子弟大受挫折。渭南贵族召回在朝为官的本族子弟便已提前给了李淮警告。但李淮不甘受此威胁,不肯屈服,所以涪陵堰决堤了。渭南彻底向朝廷宣战了。”
长孙恪笑了笑,说道:“崔皓的折子被打回来了。”
卫昭先是一愣,忽地笑道:“李淮还不算太蠢。”说到此处,卫昭顿了一下:“他想对渭南用兵了。”
长孙恪点头:“赵家被抄,短时间看来是李淮获益了,他想趁机收复渭南。国内安定,方能对外用兵。朔北有镇国侯在,自当无虞。只是渭南淮中的贵族门阀未必会如李淮所愿。”
卫昭道:“一旦李淮对渭南用兵,中原必乱。李淮太激进了。”
长孙恪挑眉:“我自认可以掌控人心,但李淮这个人却很难控制。他性格多疑,却又行事刚猛。时而纳谏,时而又偏执的厉害。他的目的我或许会知道,但在实现目的的路途上却总是横生枝节。他是个矛盾的人。这样的人若真的做到皇权□□是很危险的。此时虽时局动荡,但对李淮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只是这个机会同样伴随着更大的危险。而他偏偏尝到了短暂胜利的果实,显然会更愿意冒险。”
卫昭撑着手坐在栏杆上,眯眼看着漫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