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管事擦了擦汗,劝慰道:“他所知不祥,只要南府在望月楼没有找到人,孟管事所招之事没有对证,南府也不能把咱们如何。”
“缅州那边出手了么?”
成管事笑道:“出了出了,按老爷吩咐,没再带货回来。”
陆瞻这才松了口气:“只要熬过今夜就没事儿了。”
成管事奉承道:“都是老爷运筹帷幄。”
陆瞻冷哼一声:“也好叫我那相爷弟弟看看,他大哥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就是可惜了,被南府那条毒蛇盯上,这门生意短时间内怕是做不成了。”
他点了点手指,道:“待京里安生了,你往定州一带跑一跑,再寻个合适的地方。这可是财路,源源不断的财路,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成管事点头哈腰:“老爷放心,这事儿奴才会警醒着的。”
狂躁的风呼啸而来,院子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尖锐的风声怒号,像极了困兽刺耳的哀嚎。
陆瞻没由来的打了个冷颤。
大理寺下衙时,一个形容狼狈的女子跌跌撞撞的跑去报了案。
大理寺卿沈愿升堂审案。
“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女子衣衫褴褛,脚下鞋子早已丢失,脚掌血肉模糊。她面容苍白,却一脸坚定。
“民女通州人士,名唤陈七娘。数日前携丫鬟在百凤山游玩,不想遭人暗算被迷晕。醒来时发现被关在一辆马车里,车中还有其他几名女子。民女询问之下方知这些女子都是被拐过来的,她们之中最远的家在福州。”
沈愿心里一惊。
武帝在位时,后宫倾轧严重,宫妃手段狠毒。武帝最喜欢的一位小公主曾被设计拐走,武帝大怒。凡涉嫌此案者皆判斩首,首犯那位宫妃赐白绫,家族流放三千里,满朝哗然。
因此武帝朝对拐卖人口之罪行严酷打压,凡有知情不报者,帮忙掩护者,百姓报案而官府不受理者皆视为同罪。重典之下,齐国境内少有人贩子。及至元帝朝,律法并未改动,此条令依旧延续,只是不似武帝朝那般严苛,但各路关卡依旧例行审查。
若这女子所言不虚,此次拐卖案是有组织的行动。从福州将人拐走,至京城,一路过关卡无数。若背后无可依仗之人,岂能一路抵京,却半点消息都不曾泄露!
他目光锐利的射向女子,喝问:“陈七娘,那些女子现被关押何处?你又是如何逃脱?”
陈七娘再叩首:“民女侥幸得人相助,这才顺利逃脱。民女此来便是状告当朝光禄寺卿陆瞻涉嫌拐卖女子,现下有十余名女子都被关押在小西山陆家别苑!”
沈愿眉眼剧跳。
整个盛京城的人都知道小西山陆家别苑是光禄寺卿陆瞻的产业。陆瞻进京后,在别苑大肆宴请朝中官员,但有去过别苑的谁不说陆瞻豪富。那别苑占地广,居上峰,可俯瞰小西山风景。别苑内风景秀丽,更有奇石花阵迷人眼球。
且陆瞻好色,人尽皆知。若手下人投其所好,搜罗各地美女送给陆瞻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他眯眼看向陈七娘。陆府每次出动必是排场雄厚,满城风雨。就连他这个并不关注陆家的人都知道陆瞻眼下正携妻妾在别苑避暑。
陆瞻这些年做下不少恶事,沈愿不是不知。只是没人敢告,后续痕迹又被陆瞻扫清,便是有人想查也查不到他身上。
但陆瞻深知很多人恨不得他死,所以每每出门身边明里暗里都有不少护卫。他若在小西山别苑,那别苑中势必围的铁通一块。单凭一个弱女子如何能逃离别苑,甚至一路无阻的进京告到大理寺!
沈愿心脏狂跳。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有人要整陆瞻!
沈愿下意识的搓着手指,这案子牵扯太深,若处理不好,他这大理寺卿也到头了,搞不好连小命都保不住。
沈愿心绪翻腾,陆瞻之妻乃清州崔氏嫡女,且皇上已传旨召崔家三娘入宫。陆瞻之弟陆鼎又是当朝相爷,皇上心腹重臣。这等情况下竟有人状告陆瞻,不是不怕死,就是背后有更大的势力撑腰。
涉及两位朝廷大员,已不是区区大理寺能处决的事了。这案子还需再往上报。
沉吟片刻,沈愿着人将陈七娘关押。
他指了指大理寺少卿吴盛:“你亲自看守,没有本官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陈七娘。”
陈七娘从城门处一路跑到大理寺,路上不少行人都看到了。听说这女子状告的是当朝相爷的亲哥,光禄寺卿陆瞻,百姓们瞬间就想到出门极大排场的陆大人。
“拐卖女子可是重罪,陆大人这么有钱,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作何要干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嘁,你当谁都是你,有钱怎么都行。谁家闺女谁不心疼,给人做妾那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愿意做的事儿?”
“就是,别的不说,你就看这陈七娘,虽说狼狈了些。但那举手投足也不比京里小姐差。这样的人家更舍不得叫闺女跟了人做妾了。那些肯卖闺女的恐怕也养不出这等水润女子。陆大人能看得上才怪。”
“嗨,陆相爷一心为公,有这么个糟心哥哥怕是气都气死了。”
“你们不知,我早在祁县时就知道这位陆大人。他在民间官风一向不好,亏得是有个相爷弟弟,不然早死了百八十回了。”
“果真如此?”
“我骗你作甚?那会儿相爷还不是相爷呢,陆瞻大人也只是个小县令,他都敢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呢,只是没人敢管罢了。后来娶了清州崔氏女续弦,愈发肆无忌惮了。”
“还有还有,一直跟着他的县丞手段更狠辣,他前几年在通州任同知,不知造了多少孽呢。”
“听说这陆大人但至一地为官,犹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百姓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有人就叹息:“陈七娘不过是弱女子,胳膊拧不过大腿,怕是熬不过去了。”
百姓就跟着叹息。
于是关于陆瞻为地方官时的恶行一瞬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头,以狂风席卷之势蔓延了整个盛京城。
才从宫里与皇帝商讨立储大计的陆鼎刚到府上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被外面的消息劈的外焦里嫩。
陆承逸更是忿忿:“爹,我早就说大伯这人不靠谱,在外头仗着您的名声不知做下多少恶事。如今可好,苦主都告到京城了。外头谣言不止,想必此时连皇上都知道大伯的光彩往事了。”
他心绪难平,又道:“爹这些年为官清廉,百姓看在眼里,都知爹的为人。好在百姓眼明心清,还知道爹是一心为公的好官。可若再任由此事蔓延开,爹的官声必受影响。爹不如拿了大伯审问,若他清清白白自然皆大欢喜。若他果真参与拐卖女子……”陆承逸恨道:“这可不是爹能护得住的。”
陆鼎本就憋着一口气,这会儿听陆承逸嘴巴不停的絮叨,梗在喉间的一口老血喷出,当即撅了过去。
陆承逸大惊,连忙召府医过来。见他爹眼下昏的人事不知的,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在他爹床前尽孝了,忙跑去客院找宋茂礼。
他匆匆执了一礼:“先生……”
宋茂礼打断他要出口的话,道:“你是来替你爹讨主意的?”
陆承逸点头:“不能任由此事继续,我爹承蒙皇恩,我不能容大伯那等人毁了我爹苦心经营的声威,毁了我陆家门风。”
宋茂礼淡然的看着眼前棋局,叹道:“二公子不问证据,只凭坊间传言就给陆大人定罪?”
陆承逸蹙眉:“我大伯是什么样的人,先生不会不知。这次的事绝非空穴来风,若没有证据,陈七娘不会如此理直气壮。”
宋茂礼道:“陈七娘柔弱女子,却能从别苑中轻松逃脱,又一路顺畅的状告到大理寺,你觉得她背后无人相助?还有,这件事才发生,关于陆大人为官之事就一股脑被抖落出来,传的人尽皆知,你觉得没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会有如此大的阵仗?”
陆承逸静下心来思虑片刻,也觉得此事有疑。
他吸了口气,道:“便是背后有人操纵,我大伯也未必就是无辜。”
宋茂礼看着自己教出来的学生,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先生何意?”
宋茂礼摆摆手:“二公子回去吧,相爷不会希望你插手此事的。”
“可我是相府二公子,工部员外郎,不论家事还是朝事,我都有权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