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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园最西侧,银杏树院子里。
明艳的阳光,斜斜穿过银杏树的枝桠,照在院子里离大门不远处的空地上。
两个用白布覆住口鼻的小厮,刚刚在空地上支起两个不大不小的簸箕。
他们的双手连同小半截手臂,都用白布密密麻麻缠裹着,不漏一丝皮肉在外头,小心翼翼分离着簸箕里的草药,确保每株草药足够分散。
离他们极远的廊下,一个身穿素白棉袍,书生气十足的男子,正坐在摇椅上,懒洋洋看着他们。
男子长相平平,那双眼尾稍长的瑞凤眼,却极漂亮,如墨的瞳仁里,仿佛映着万里春山之色。
他双手慵懒交叠在身前,在细碎阳光的铺洒下,漫起一层美玉似的光泽。
若非右手虎口处,有道蜿蜒至手背上的陈旧疤痕,仅凭这双手,都是一副极美的画面。
“主人,昨日带回的草药都晒上了。”小厮走到他面前,恭谨禀道。
男子懒洋洋站起身,随意摆了摆手:“你们两个去林子里收拾干净,手上那些白布莫要沾水,直接带到林子里烧了,以免染上毒汁。我去睡会儿,等影伍他们回来再叫我。”
两个小厮垂首应下,待他进屋以后,忙走到临着寺外的那面墙前,提气一跃,轻轻松松便跃到寺墙之外。
这一幕,正巧被刚走近银杏院的沈姝一行人看个正着!
沈姝直觉就认为,他们的动作和昨夜那个蓑衣男,几乎毫无二致!
果然就是这个院子!
沈姝指着空墙头,急急问道:“墙外头安排人守着没?”
“咱们人手不够……”福利满脸赧然。
沈姝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气得直跺脚。
她急忙命令道:“你亲自带人翻墙过去追,那边只有一条路,泥泞的很,万不能让他们跑了!留几个人,跟我来!”
福利赶忙分派人手,沈姝带着人气势汹汹就朝着银杏小院奔去!
“把门给我撞开!”
一到小院门口,沈姝直接朝身后的大汉命令。
那些大汉见她面色不善,不敢懈怠,卯足力气朝门上撞去!
“哐当——”
山寺之地经年潮湿,昨日又刚下过雨,门板被几个大汉不费力气就撞个稀巴烂!
沈姝带头走进院子里,几乎是一瞬间,便闻到了浓郁的药味。
她扭头一看——
就在她的左手边,向阳的空地上支起的簸箕里,零零散散晒了不少草药。
那些药材散发着浓郁的辛烈气味,令她的脑海里,接二连三迸出不少陌生的药名。
此刻,即便沈姝没时间辨析这些草药对应的名字,却清楚知道——
它们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毒、草!
而其中,数目最多的两样,就是热腥草和离罔草!
第12章 扮猪老虎
“果然是这里。”
沈姝伸手指着簸箕,冷声命令:“去告诉祖母,给三哥下毒的草药都在这,去把大夫带过来验看!”
一个大汉飞快跑去叫人,剩下的大汉正准备走到簸箕前——
“别动这些东西,都是剧毒的药材,有几样碰到油皮就死,你们莫枉送性命。”
听到沈姝这话,那些大汉们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齐齐往后退了几步。
沈姝转身,正欲带人搜院子,一抬眸,冷不丁撞进一双极漂亮的眼眸里。
眼眸的主人,长相平平,一副书生打扮,穿着极普通的素白布袍,同色的腰带上,系着个浅灰色药囊。
即便沈姝与他相隔甚远,都能闻到从那药囊里飘出来的、与旁边簸箕里那些毒草辛烈气味截然不同的清凉药香。
沈姝蹙紧了眉,把那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他的个子,要比昨夜的蓑衣男更高一些。
身材也偏瘦削。
不是蓑衣男。
这个认知一出,沈姝只当他是个无关紧要之人,杏眸略过他,朝身后人命令道:“这几间屋子统统搜一遍,但凡遇到草药只来报我,莫要碰触。”
男子见自己就这么被无视,眸光闪烁,袍袖微动,有礼问道:“姑娘带着人,突然闯进我的院子里,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搜东西,意欲何为?”
声音不大不小,清越好听,搭配上他举手投足间有意无意释放的气场——
虽看上去温和有礼,话说得也算谦逊。
可是,不知为何,沈姝却觉得,这人浑身上下没有半丝是和“谦逊”二字能沾上边的。
沈姝再度将他打量一遍,越看越觉得这人随随便便一站,周身散发出的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气……
给人的感觉——
就和三哥平日里在云边城里“扮猪吃老虎”搞事情时,做出的样子差不多!
这般一对比,沈姝在心里立刻就给男子打上了鲜红的标签——
“幕后主使”?“狗头军师”?“关外部族头目花重金养的门客”?
不管是哪样,此人都是这次毒杀事件的关键人物!
沈姝没功夫与他废话,直接对着身后的人下令:“把他给我捆起来,等抓到他的同伙,一并抓回府里好好审审!”
话音一落,她身后几个大汉,齐齐朝着那男子冲了过去!
“诶——”男子往后退几步,白玉般无瑕的左手挡在自己胸前:“姑娘,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大庭广众、朗朗乾坤,怎么能随随便便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外地人呢?”
他嘴上这么说着,右手却没闲着,抄起放在门旁的扫把,眼瞅着几个大汉扑上来,朝着他们横扫过去。
看上去似是轻飘飘的动作,那几个大汉却纷纷感觉一股夹裹着煞气的千钧之力扑面而来,不觉间齐齐往后退。
而那男子,像用力过猛似得,踉跄几步、狼狈转了几个圈,堪堪从几个大汉空出的夹缝处“逃”出来,在沈姝面前刹住了脚。
他那双漂亮的瑞凤眼,正巧望进沈姝的杏眸,如墨的瞳仁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姑娘,有话好好说,你突然带人闯进我院子,还让人绑我回府,想必是有什么误会。看姑娘的气势,家里定然非富即贵,听说云疆虽然地处边关,也是很讲王法的,萧都护铁面无私、治下甚严,姑娘小小年纪,无凭无据的,可莫要走上不归路啊!”
“无凭无据?不归路?”
男子这副无赖的话,让沈姝心里腾地蹿起一团怒火。
且不说离罔草的毒烟极难辨识,只说热腥草,毒性隐蔽,中毒之后又与头疾症状极其相似,若非大夫亲自尝药,寻常人又怎能分辨出来。
下毒之人打的可不就是让人抓不到把柄、“无凭无据”的主意!
此刻,沈姝在心里更加笃定,这厮一定是蓑衣男的幕后主使!
她一想起“看”到的那些画面里,怀月的死和三哥遭受的种种,怒火烧得更旺!
简直欺人太甚!
沈姝暴起上前,踮起脚尖,伸手便攥住了男子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不抓你,我和哥哥才会走上不归路!”
男子猝不及防间似是第一次被个女子这般对待,愕然怔住。
他手指微动,条件反射就要挥开沈姝的桎梏——
却在看见她杏眸里快要漫出来的怒火时,鬼使神差的垂了下去。
“我与姑娘以及令兄素不相识,姑娘何出此言?想必是真的误会了。”男子好声劝道。
声音倒没了之前那种内里咄咄的气势。
沈姝目光凛凛与他对视,指着左手边的簸箕冷声道:“你一个药商,同伙有正门不走偏要翻墙,院子里晒着六种云疆剧毒之草,这些毒草既不能炮制也不能入药,除了毒死人以外毫无用处,我和哥哥差点命丧在这其中两味毒草之下,你此刻还敢跟我胡说八道什么凭据、什么王法?姑奶奶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王法!”
她说完,威势十足却又极厌恶的松开男子的衣领,侧头对身后之人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给我捆了!”
那些大汉得令,正要再度上前——
突然几道黑影从墙头跳了下来!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四个重物落地的声响,夹杂着熟悉又痛苦的低吟声,让沈姝猛地一惊。
她后退几步,朝地上看去——
方才带人翻墙去追那两个灰影的福利,和三个身手最好的家丁,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紫,正蜷在地上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