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嘴硬不肯承认,他便去找她身边的侍女。阿颜心志不如长公主坚定,被他连哄带吓地就逼问出来。原来四年前那消失的记忆,竟是旖旎一夜。
长公主肯替他主动解药,自然是爱他的。
……
待一旁战战兢兢的仆妇们得到长公主首肯,将小小姐和小公子抱下去后,小石潭边彻底宁静下来。
季明决率先开口:“墨儿分明就想玩,你何必这样……”
“你在教我养孩子?”长公主美目含火,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
他顿时语塞,就算他未曾经历过,也知道长公主一人顶着如此多的压力抚育两个孩子会时多么艰难,他的确无权指责。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汇聚起重新开口的勇气,道:“墨儿是男孩子,男孩总要受些嗟磨的。”
“季大人,您可别先入为主认为您就是孩子的父亲了。”长公主双手在身前交握,“治好墨儿的病,从此就无瓜葛。”
见他还想说话,长公主飞快道:“没人逼你!”说罢转身离开。
他张张嘴,未出口的话都成了嘴边一缕受惊的空气,随即颓然一笑,将手心还握着的一刻小石子扔进水潭中。
京仪一路走得极快,她脚步越是匆忙,越是心跳如雷。只有心跳和手心沁出的汗才知道,她在害怕。
她当然看得清墨儿眼中的向往,谁都崇拜英雄,何况是那样小的男孩子。
可那人根本承载不起旁人的感情,他的道貌岸然都是幻影,他只会辜负旁人!
断掉的指甲崎岖不平,深深嵌进她柔嫩的手心。她是最清楚的人,没有人会比她更看得清季明决的虚伪。
☆、第 64 章
晚间,摇篮里的糕糕已经毫无顾忌地睡着,小男孩却还心有余悸,拉着她的衣带,犹豫许久才道:“娘亲,你还在生气吗?”
他浓密的眼睫轻轻颤抖,琉璃易碎的大眼紧紧盯着她,生怕她还在生自己的气。
“你何必这样……”那人的话突然在脑中回响,京仪的确一整晚都生着闷气,虽不是对孩子们,却还是令多思的墨儿察觉到了。
她尽量弯弯嘴角,在孩子额上轻轻一吻,低语道:“别想太多,娘亲永远不会对你生气的。”
“可是娘亲眼睛红了……”今天他正是看见这副模样,才觉得自己闯下大祸,竟惹得娘亲都哭了!
京仪没想到自己恸哭一场还能被孩子看进眼里去,略有些尴尬地捏捏他的脸,道:“哪有,你看错了。”
墨儿从不会忤逆娘亲,只好闷闷地“噢”了一声,只是神情里是分明不信的。
正逢熬好的汤药送上来,京仪接过药碗,用勺子舀一勺汤药送到墨儿嘴边,轻声哄道:“乖,喝药,喝药就会好起来了。”
墨儿从小就在药罐子里泡大,他从不相信娘亲说什么他会好起来的话,而且那些药也苦得让他难以下咽,但为了让娘亲高兴,他永远都装作喜欢喝药的样子,甚至从两岁起就开始不吃蜜饯了。
看着他一点一点将汤药喝下去,京仪虽嘴角含笑,眼神却飘忽不定。这是季明决的血第一次入药,她不确定能有多大的效果,但只要有一点可能,她都必须放手一搏。
当年国师曾断言她活不过及笄,云鸣大师也曾告诉她墨儿命数坎坷,但她活下来了,她要墨儿也活下去。
回房洗漱过后,阿颜问她可要歇息,京仪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她摇摇头,撇下仆妇们独自往庭院而去。
今夜明月高挂,月光皎皎,庭院中的葳蕤草木都披上一层银纱。
京仪在庭院中那秋千上坐下,两手攀着秋千架的藤蔓,抬头望着天边一轮孤月。
秋千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着,她不知怎的心中就默念起那句诗: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自从那次替父皇唱过后,她常年刻意回避这首诗,此时回想起都觉得恍然。
也许是夜太深了,竟令她眼底微湿。
遥望夜空,长公主的衣衫在如水夜色中荡漾出阵阵湖纹,她开始闷闷地想:母妃当年是怎么把自己和时瑜带大的?
糕糕和墨儿,一个活泼爱动、调皮讨喜,一个聪颖早慧、敏感多思,她几乎全部心神都扑在孩子身上,却还是力不从心。
今天那人起码有一点没有说错,墨儿怕她,不会像糕糕那样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撒娇,小小年纪就学会看她脸色揣度她的心思,从不会忤逆她的意思。
常言道慧极必伤,墨儿才三岁,京仪不愿他这样。
正当她愣怔时,一串串烟花却突然窜上天空,在深色背景中炸出万般光彩。
稼轩寺地处偏僻,附近百姓少有放烟花的。纵使长公主在繁华京城早已看惯,此时也暂时放下烦恼,抬头欣赏那天边景色。
各色烟花绽放,红如火白如雪,花火缠绕交织,映得天际明亮。
她正醉心于漫天烟花时,身后突然传来沉沉一声:“殿下可喜欢?”
她也不回头,立马从秋千上起身就要离开,不给这人一点纠缠的机会。谁知身后那人似乎早有准备,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把人扣到秋千上坐好,道:“殿下,生辰快乐。”
这话却更刺激京仪的神经,她挣脱不过,干脆在他手上狠狠咬一口。
郎君吃痛,但并未缩回手,甚至得寸进尺地将下巴枕在她肩窝,低声笑道:“殿下怎么这样凶?刚才看烟花不也还乖乖的吗?”
他放完烟花后匆匆赶回来,便见小人儿坐在秋千上,衣角在夜空中微微荡漾,唇边甚至还有一抹微笑,恬静乖巧,一如当年的小女孩。
他要年年岁岁都陪着长公主,从前如此,四年后亦是如此。
只是长公主似乎不太配合,把他虎口咬出血后,又扬着长指甲挠他的脸。
季明决微感无奈,只能对她的攻势躲躲闪闪,却始终不肯放开她。
长公主正闷声对他拳打脚踢之时,不远处却传来怯怯的一声:“娘亲!”
纠缠在一处的两人受惊抬头,见是一身里衣的墨儿站在廊下,身后还跟着数个神色惊恐,生怕被长公主杀人灭口的仆妇们。
京仪打掉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上前几步将墨儿拥入怀中,向战战兢兢的仆妇们斥道:“怎么让哥儿半夜起来了!哥儿若是受凉,该当何罪!”却不见怀中的孩子张张口,似乎想替嬷嬷们说说话,但被她脸上的怒色打断而不敢开口。
仆妇们苦着脸,也不敢分辩,只连忙递上一床小被。
京仪用小被裹住墨儿的小身子,拍拍他的背低声哄道:“怎么不睡觉呀?是喝了药不舒服吗?”
墨儿摇摇头,道:“娘亲怎么不来睡觉?”小家伙心里存着事,半夜醒来环视一周没见着娘亲,才不顾嬷嬷们的劝阻光脚跑了出来。
小家伙抓着长公主的衣领,小声问道:“娘亲,你在和爹爹打架吗?”
且不论身后的仆妇们是如何脸色大变,京仪被“爹爹”两字刺得汗毛倒竖,难得对孩子冷了脸,道:“谁教你的?”
血液几乎一下一下地顶着她的喉咙,长公主气得脸色微变。怀中的墨儿被她吓得红了眼圈,紧张道:“娘亲我错了!”说着眼底就漫起些水光来。
怀里的孩子突然被身后人一把抱过去。季明决略显笨拙地抱着裹了一床被子的小男孩,背过身去低声哄着:“墨儿没错,你娘亲跟你开玩笑呢。”说罢点点小男孩红红的鼻尖,怜爱无比。
京仪恼怒地扯住他的衣袖,却见他转过头来,神色虽温柔却口气坚定:“殿下,你吓着孩子了。”
她一眼便望见墨儿有些害怕地瑟缩在男人怀中,但看见她目光扫过来,小男孩立马乖巧道:“要娘亲抱抱。”
季明决难得眼神坚定,不容反驳,京仪看着孩子微红的眼圈,沉默良久终于妥协:“没事,娘亲没有生气。”
季明决得寸进尺,抱着墨儿迈进房间,道:“乖乖睡觉,爹爹和娘亲闹着玩儿呢。”
身后立马传来长公主含有警告意味的咳嗽声。
他暂时忽略长公主,将儿子塞回床上,替他掖好被角,道:“娘亲没有生气,也不会对你生气的。”
见墨儿两手抓着被子,神色古怪,欲言又止,他疑惑道:“怎么了?”
小家伙脸红红,终于开口道:“爹爹,我想尿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