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午夜十二点,南老大不堪吕先生的死缠烂打,跑下楼找了个ATM机,取了张毛爷爷,又穿着拖鞋在大马路上跋涉了十分钟,找到一家24小时便利店,这才换到了一块钱零钱。
南书仪抱着那双高跟鞋觉得这个生日礼物也来得太不容易了。
时间还早,但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初,天色暗得早,透过落地的窗户看出去,原本深深浅浅晕染得半边天空如火如荼的晚霞已经褪了色,颓然地铺在天际,整个天地间都暗了下来。
餐厅里人不多,灯光昏暗,有丝丝缕缕的音乐从音响里渗出来,南书仪低头看了看时间,吕修齐还没到。
只是一低头的功夫,角落里突然落下一束光来。
餐厅里不多的顾客发出了细微的惊呼声。
南书仪扭过头,顺着光束望过去,浑身一震。
很久很久之前,南书仪在这家店里同样的位置,见过南爸爸笨拙地弹一首《致爱丽丝》,偶尔抬头,投过来的目光温暖而平和。
第一次和吕修齐吃饭的时候,有一个花甲老人,坐在老旧的钢琴前,摆弄他早已不够灵活的手指,弹起一支简单的曲子,坐在他旁边的老太太温柔地注视着他,仿佛透过几十年的光阴,望见了爱情最初的模样。
而这一次,坐在那里的人是吕修齐。
他手指细长白皙,落在黑白琴键之上,郑重地落下第一个音符。
还是那首《致爱丽丝》。
多年没有再碰过钢琴,南书仪不知道他背着她练了多久,只觉得那样一双完美的手指如同魔女的魔法棒,蝴蝶一般轻盈跳跃,落下的每一个音符,都带着致命的魔法。
吕修齐弹得很专注,白色的光束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五官的线条,南书仪脑子里空白一片,蓦地就想起了头一回在直播间见到他的模样。
那时候吕修齐高冷话少,很少笑,眼睛盯着镜头的时候,总是透出一丝冷意。
那时候她想,这么好看的小哥哥,怎么就没点活气,冷冰冰的,要是能笑一笑就好了。
后来跟吕修齐越来越熟,吕修齐其实挺爱笑的,笑起来的时候总会微微眯起眼睛,明明偏向硬朗的五官却被挤得有些促狭的意味,像只没个正经的哈士奇。
那会儿她又想,这人能不能正经一点,珍惜一下这张男神标配的脸。
而此时此刻,那张脸上分明没有笑,可眉梢眼角却都是笑意,整个人沐浴在光束下,柔和得不可思议。
一曲终了,有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吕修齐抬起眼,目光准确地落在南书仪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
他没多说话,话筒都没拿起来。他只是闲适地站起来,推开琴凳,缓慢又郑重地走过来,在南书仪宕机的目光下单膝下跪,手里适时地掏出一枚戒指。
刚才还稀稀拉拉的掌声骤然间爆发,吕修齐深深望向姑娘的眼睛,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那个……明天我就转正了,咱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爱,没说不允许办公室婚姻,要不咱俩……”
南书仪:……
南书仪:……
南书仪:……
吕二哈先生被暴怒的南老大锤了一顿,一边挨揍一边美滋滋地拽过南书仪的爪子,强硬地把戒指套了进去,左右瞅了瞅,低头吧唧亲了一大口。
(正文完)
补充小场景一:
次日的转正答辩由姚经理和南书仪负责评审,南老大一脸公事公办,对吕先生入职以来的各项工作进行了打分,又按照惯例进行了一些专业知识问答,两人一个问得正经,一个答得认真,堪称无懈可击。
专业技能审核完成之后,姚点点女士捂着腮帮子发表了意见:“为什么我看见你们俩就觉得有点牙疼?”
吕先生一脸殷勤:“我认识一个牙医朋友,给您介绍一下?”
姚点点脸黑:“不需要,谢谢。我就一个问题,对于公司规章条例明文写着的这条‘员工之间不允许发生恋爱关系’,你怎么看?”
吕先生十分无辜:“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姚经理冷笑:“你看我像这么好骗的吗?”
旁边南书仪咳嗽了一声,整理好评分表,特地换上左手给姚点点递过去,怕她看不清,还顺手拍了拍文档:“姚经理,平均分我算好了,95分,可以入职。”
姚点点压根没听她说啥,盯着无名指上那只戒指:哦豁……
补充场景二
吕修齐后来回了一趟家,当年光鲜亮丽的别墅如今外墙上爬满了藤蔓,莫名显出了几分垂垂老矣的暮气,回家那天是个雨天,跟离家那天一样,不过雨不大,吕修齐撑了把伞,在门口站了片刻,摁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家里的阿姨,吕修齐强扯出一个笑:“李姨。”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缓慢沉重。
吕修齐收起笑容,站在门口,与八年未见的父亲遥遥相对。
“回来了?”半晌,吕父才开口。
吕修齐摇了摇头,没打算进去。
“听你妈说,你要结婚了?”吕修齐微微惊讶,印象中的父亲,他不开口,他永远都不会先开口。
自小到大,他和父亲的对话更像是下级对上级的汇报,他有疑问去问,父亲才会回答,多余的交流非常少。
可是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或许是因为父亲老了,脾气也随着年纪服了老,吕修齐分明听见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丝退让和讨好。
吕修齐微微低了头:“嗯,明年春节办事,我妈正在订酒店。”
他顿了顿,皱了皱眉,接下来的话似乎有点难以启齿:“能不能——”
吕父却在同一时间开了口:“我能——参加吗?”
他的语气带着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小心翼翼,吕修齐一愣,剩下的半句话却突然变得流畅了起来:“能不能邀请您参加?”
某种奇妙的氛围在父子间弥漫,吕修齐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等定了地方我再回来找您。”
“好。”吕父破天荒地笑了笑。
雨停了,吕修齐把长柄伞收起来,打算离开。
他来这里是吕妈的要求,其实心里就算有再多不平,他也始终知道,自己和父亲不可能一辈子不见面,有些事没法原谅,但可以翻篇。
南书仪给他的前半生留下了一个足够完美的答案,也给了他足够支撑后半生的宽容和勇气。
这一趟家,他回得并不勉强。
走了两步,吕父突然追出来:“哎——”
“嗯?”吕修齐回头。
“你那个直播间,”吕父偏了偏头,“最近怎么不播了?”
吕修齐:……
吕父干巴巴地补充:“你那猫挺好看的。”
吕修齐:……
番外:凌霄(上篇)
在凌霄的前二十年生命里,世界上只有两种人——
穷人,和富人。
这两种人泾渭分明,不存在任何交集的可能性。
且根本无法掩藏。
从每个人的衣服品牌里、上学携带的便当盒里、下课之后的生活里,从他们眼里的目光,身上的气质,笑容里的底气……
太明显了,谁也冒充不了谁。
凌霄是一个穷得理直气壮的人。
他连学校组织的春游秋游都不参加,不仅仅因为他舍不得买一块用来当午餐的三明治,更因为他要回去帮爷爷工作。
所谓的工作,包含了翻垃圾桶寻找废弃的塑料瓶,走街串巷去老弄堂里收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无聊攒下来的废弃电缆、电器,回来烧掉无用的胶皮,得到价格相对较贵的铜丝什么的。
这些活儿凌霄都熟。
他是个孤儿,生下来就被丢弃了,他曾经偷偷溜进爷爷捡到他的医院新生儿科,看墙上的一些身体健康类科普,他确定自己非常健康,而常年稳居年级第一的成绩单也证明了他的智力没有任何问题。
他不明白他那不负责任的父母为什么要把他丢掉。
他和爷爷的相处很简单,祖孙俩话不多,但感情是很亲厚的,大夏天的时候,爷爷蹬着三轮车卖完废品回来一身的汗,还会不忘给他带一根奶油棒冰,自己舍不得尝一口,到家都已经化成了黏黏的奶油糖水,凌霄也不嫌弃,拿搪瓷杯子装了,一口一口认真品尝。
他认为对爷爷最大的报答,就是珍惜他给予他的一切。
包括奶油棒冰,包括上学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