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令,五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就算想在将军的床上睡觉都不许拦着。”张牧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能跟五爷相比?”
龙五进去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近乎疯狂自残的沈长河。没等沈长河再刺下第二刀,他的手就稳稳地钳住了前者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着沈长河左臂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的伤口,道:“听说你生病了。”
沈长河咬紧牙关忍着又一波毒瘾的侵袭,似乎是想笑一笑,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细白牙齿之间尽是鲜血淋漓。龙五那张平平板板的脸难得皱了皱眉,就着抓住他手腕的姿势把了把脉象:“是罂*粟提纯物。”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沈长河惨笑一声,小孩子一般撒娇似的在他的臂弯里蹭了蹭。龙五漠然道:“此毒无解。你若有遗言,但说无妨。”
话说的相当直接,但与他曾共同生活十四年的沈长河却知道,龙五一向不懂人情世故,故而此话并无丝毫恶意。若放在平时,也许他还能开上几句玩笑逗逗自己这位不苟言笑的养父,只可惜现在实在是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阖了双眼,右手食指在龙五掌心写了几个字。
“不行。”龙五当即拒绝:“禁制一旦解开,你会失控。”
沈长河没有说话。
面对龙五,他总是无话可说——龙五说过的话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请求或者威胁而更改,他也不能例外。可越是说不出话来,沈长河便越是焦急,最后竟偏过头去、生生地又呕出一口血!
谈判(三)
李云凌在从天而降的“便宜爹”府上敞着怀吃吃喝喝了两天,然后睡了两个晚上的好觉。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不只是沈长河,她也跟着累得几乎虚脱。虽然至今为止她还是对自己这个“李大小姐”的身份感到怀疑,但有叶世安——也就是抚养她成人的师父亲口证实,她也只能暂时相信了。
“二十三年前的秋天,战乱四起,李泰安,哦,也就是你的生父,为了避祸举家移民海外,你的生母当时没来得及撤走,所以你就留在了国内。”叶世安如是解释道:“贫道……额,我与你父亲有些交情,所以收养了你。”
“师父你这样的人居然还有朋友?”李云凌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下巴险些脱臼。多年不见,自己这师父已届花甲之岁、容貌也已自然老去,但性格却和她年少时毫无二致,一样的老顽童,因此她也早就习惯了跟他没大没小。
果然,叶世安当即跳了起来大叫:“什么叫‘我这样的人’?我怎么啦?还挑三拣四的!”
李云凌缩了缩头:“我只记得您老人家被仇家满城追杀四处逃窜的飒爽英姿,却从没见过你有过什么朋友。”
“我朋友多着呢!想当年,西域拜火教主沈宴都跟你师父我有交情!”
“师父你还认识沈长河他老爹?”
“你对你师父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叶世安嗓门更大了:“想当年我可是中原十大恶人之一、道上的朋友人称‘鬼医’!不过是近几年咱们秦人被那帮黄毛怪物和东瀛鬼子欺负得厉害,枪*支火炮泛滥、遍地战乱,哪儿还有武林存在的余地,你师父我的威名也就随着中原武林的没落而逐渐消失了。”
“知道知道,你以前就天天跟我说,跟个祥林嫂似的。”
“祥林嫂是谁?你敢把你师父比作女人?”
“哎呀师父!你纠结这些作甚!”李云凌神情很是正经:“刚才你说认识沈慕归,那么沈长河你认不认识?”
叶世安嗤笑一声,鄙夷道:“我只知道他是沈宴的儿子。这小子装傻充愣的功夫一流,颇得他母亲真传,蝇营狗苟,不是东西!”
“……”虽然心里有些不爽,但李云凌不得不承认,叶世安说到点子上了——没错,沈长河还真就像他说的那样。
“还有,”叶世安点了点她的鼻子,语重心长道:“奉劝你一句我的乖徒儿!朋友越多越好,麻烦越少越好,跟着李泰安一点坏处都没有,远离沈长河才能活得舒坦些。你爹说了,过几天就送你出国留学,把你这些年荒废的教养学业统统补回来。”
“李泰安跟我说过了,否则你宝贝徒弟我这几天除了吃就是睡是在犹豫什么。”李云凌平静道:“我在仔细权衡这件事的利弊。”
叶世安问:“那么你权衡出结果了吗?”
“当然。所以我现在就要去找我那位失散多年的亲爹,跟他坦诚相见。”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不。”李云凌道:“我要向他辞行。”
龙五进去之后过了约半个时辰,紧闭的房门就被从内里推开了。
走出来的人居然是沈长河。他的脸色看起来还是白得厉害,精神状态却好了很多,显然是大病初愈;非但如此,他甚至还换了一身崭新的黑色丝质长袍,身上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淡淡的皂角香气,显然也是刚刚才沐浴过。
张牧和秦朗两个人此时已经吵累了,一个靠墙叉腰喘着粗气、另一个则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一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两个人连同其他呆立着看戏的官员们都齐齐循着声音看了过去,然后一起愣住。
传言将军伤重不治,已是濒死弥留之际,怎么现在忽然就好起来了?
“都在这里干什么?”沈长河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冷冷道:“没正事可做了吗?”
“回禀将军,我等也都是忧心军政府大事方才聚集在此、等您示下的。”人群中有名官员略显窘迫地解释道:“秦秘书长他……”
秦朗闻言立起眼睛刚要说些什么,就听沈长河断然道:“此前我已明确说过,我若不在,军机要务均由张俭之全权代为处理。诸位现在还不肯走,是要向沈某兴师问罪么?”
此言一出,立时间一片死寂。不少人都偷偷地看向站在最前面的秦朗,神色不一:有的人是疑惑,而有的人则是面带责备。最后还是秦朗极不甘心地说了句:“将军,张俭之他毕竟只是我的副手,您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看来,秦秘书长是想让本将军给你个说法了。”
沈长河冷笑道:“作为军政府将军,我说的话就是命令,你也只能服从——这个说法,秦先生可还满意?”
秦朗确实向来跋扈,但那也只是在其他下属面前。如今直接与沈长河本人对峙,虽有国府撑腰,他却也一句反对的意见都不敢说,只得憋着一口气恨恨地拂袖而去。见领头之人离开,其余官员便也识趣地作鸟兽散。张牧这时才有些后怕地抚了抚胸口,道:“老大,秦朗这厮欺人太甚!而且属下还听说,这些日子关于您身体情况的流言便是此人四处散播、用来引起恐慌的。”
“没有谁会愿意追随一个将死之人,秦朗此举也算切中要害。”沈长河轻轻地咳了声,忽然笑了笑道:“老张我问你一件事,你可要如实回答。”
“老大您跟属下还客气啥?”张牧拍拍胸脯,道:“您尽管问,属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若死了,谁可做西南将军?”
“将军!你、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张牧惊得声音都在打颤,结结巴巴道:“您才二十五岁,是如今咱们大秦最年轻的权臣,没事儿说什么死不死的嘛!……您这样,属下真的很慌啊。”
“莫要紧张,我随口一问而已。”
沈长河神色如常道:“这三年来,我也时常在思考对萧子业及其党羽的处置问题。最开始的时候,夜里做噩梦全是被萧子业杀死的场景;到如今,虽仍常做噩梦,只是梦里却变成了我亲手杀死他。醒来之后,总会庆幸当初不够狠心绝情,留了他一条命。”
“老大,您,您说这些是……是什么意思。”张牧不解。沈长河又笑了笑:“你觉得萧子业如何?”
张牧吓得声音都高了八度:“绝对不行!老大你千万不要冲动!萧子业心胸远不如您,若当年庚午之变败的是您,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咱西南的大将军?!再说您这么做,当初跟着您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该怎么办,他们难道不会被彻底清算吗?!”
沈长河安安静静地等他说完,才淡淡道:“你说的这些我全都想过。诚然,萧子业不是最好的人选,但若我真有不测且无人继任将军之位,国府便可随时将西南吞并。到那时四海一统,大秦再难改弦更张,也必然丧失最后一次跻身世界文明强国之林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