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府使者以为自己此行会异常艰辛,可万没想到沈长河居然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仿佛看不见他身后那些宪警似的,神色如常地“束手就擒”。他感到惊讶,陈锡宁更是如此;因此,当他看到沈长河本人之后,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开场白了。
踌躇半晌,他满脸疑惑地把视线落在沈长河的脸上,心里想的却是:这小白脸怎么又变漂亮了……不是,他的头发怎么这样长了?
然后才想起正事来:“沈将军,本总统今天叫你来……”
他“来”了半天没“来”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发觉自己的语气太弱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叫什么“沈将军”!在陈锡宁的想象中,这场颠覆整个西南乃至秦国的政*变应该是轰轰烈烈才对,为什么现在搞得仿佛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毫无激情?
定了定神,陈锡宁咳嗽一声,冷笑道:“沈……沈长河,你可知罪?”
“你想给我安个什么罪名?”
周围都是总统府的卫士和便衣宪警,孤立无援的沈长河此时神情却是非常平静的。陈锡宁被他这话呛得哑口无言,还是旁边的宪警部部长袁修冷声跟进一句:“沈将军,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难道心里没数?原来我们以为你只是和新党眉来眼去,没想到你居然已经加入了乱*党——这是公然与国府作对,是叛国罪!”
他洋洋洒洒地盖棺定论,沈长河却只是安安静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来袁部长是想越俎代庖,过一回法官瘾了。”
“沈将军不必揶揄袁某,你的案子一定会经过国家法院拍板定夺。”袁修眯起一双细长的眼:“对待你这样的‘大人物’,宪警部一向是非常慎重且重视的。”
沈长河信服地点了点头:“哦,你的意思就是结论已经定好了,只是需要走走程序?”
“……”袁修抿着嘴,一时无言以对。陈锡宁这时也缓过劲儿来了,板着脸道:“沈长河,勾结乱党意图叛国这件事,你如果现在愿意承认,我可以承诺让你保留一些体面。”
沈长河好笑道:“不承认,又能如何?”
“那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陈锡宁不无惋惜地看了他一眼,随意地一挥手:“带下去!”
三足鼎立(五)
“小姐,咱们赶快走吧,别再犹豫了!”
将军府内,佣人们四散奔逃——原西南军政府的文官大多数已经向维新政府投降了,武将们也集体“战略转移”离开了凉州这个风暴中心、是非之地;如今的西南军政府,也就只剩下这么一座伶仃空旷的将军府了。
相比惊慌失措的仆人,谢忱舟显然冷静得多。她冷静且沉默地坐在自己的卧室里,生生等到哀求她撤离的女佣被迫弃她而逃,等到总统府的卫兵们彻底接管了整座将军府,等到宪警部长袁修亲自找上门来,客气地把她“接”回了总统府。
陈锡宁总统待她非常客气。面对这个十九岁的女孩,他先是大力赞扬了她的“大义灭亲”,随后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公审当天,她要配合总统府方面,作为证人出庭指认沈长河的“罪行”。
经过一番相当乏味的讨价还价后,谢忱舟又提出一个要求来:“我想见沈长河一面。”
“这可不行。”袁修毫不客气地拒绝:“谢小姐,你应该知道,沈长河现在是犯有叛国罪的重大嫌犯,任何人在公审开始前都不能与其有任何接触……”
“袁部长,你不要跟我打官腔。”谢忱舟冷冷道:“挥向他的那把刀是我递给你们的,你若拒绝,我就不再同意为你们出庭作证。”
“……”袁修看得出她不是个省油灯,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答应了下来。然而,说是两人之间的见面,她身后却至少跟着十几名便衣宪警,打着“保护”之名,随时随地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沈长河如今被关押在西南军事监狱里。谢忱舟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初来乍到之下只觉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大理石砌成的坚硬墙壁之上,通了电的铁丝网黑黝黝密密麻麻叠了几层,岗楼上荷枪实弹的士兵日夜巡守,夜间的探照灯将沉沉天际照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主体建筑上尖尖的塔顶直冲云霄,下面赫然黑到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大楼,两旁的灯照不进里面的黑暗,仿佛一张贪婪无忌的巨口,无论是什么人,稍不留心就会被它吞噬。
坐在会面室等了一会儿,就听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仔细听去,还能听见里面夹杂着另一个人的脚步,只是那人走路实在太轻,以至于被其他人的声音掩盖了去。
再度抬起头时,沈长河已经坐在了她的对面。屋子里灯很亮,狭小的室内站了至少二十来个士兵,每个人都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可他却像没看见似的,面向她温和地笑了笑:“忱舟,你来了。”
谢忱舟抿着嘴唇,并不说话。她以为沈长河既已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必然已是狼狈至极;非是如此,便不能解她心中“深仇大恨”。可事实上,她所看到的沈长河虽然脸色仍是病态的苍白,衣着却相当整洁干净,长发柔顺地沿着肩头垂落,衬着一张本就精致美丽的脸愈发明艳动人。
谢忱舟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声音干涩地开了口:“你……还好吗?”
“我很好。”
沈长河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关切道:“你与此事无关,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我……”谢忱舟咬了咬牙,狠下心来转移话题:“沈长河,你知道是谁向总统府检举揭发你的吗?”
是“沈长河”,不是“义父”。这么明显的称呼上的变化,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该察觉到了,可沈长河脸色丝毫不变:“我知道。”
“……”谢忱舟哑然。沈长河轻轻往椅背上一靠,微笑着:“你今天来,只是为了说这些的?”
谢忱舟摇了摇头,眼眶逐渐有些湿润:“有一个问题困扰在我心里很久了,今天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它的答案。”
“我姐姐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沈长河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他似乎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道:“附耳过来,我现在就告诉你。”
然而,待谢忱舟真的凑过来之时,他却毫无预兆地狠狠咬住了她的后颈!待众人强行将两人分开之际,谢忱舟的脖子早已一片血红,而被按跪在地的沈长河却近乎疯狂地拼命挣扎着,一边抬起头瞪着她,嘶声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孽障,老子的前途事业全被你毁了,我要杀了你!”
场面立时间一片混乱。谢忱舟捂着受伤的地方龇牙咧嘴,一边试图挣开卫兵的桎梏想揍人,一边不干不净地谩骂着,会面室乱成一团。站在门外的袁修颇为满意地露出了笑容,随即转身离去,却偏偏错过了待众人带着受伤的谢忱舟出门之后、独自坐在黑暗之中的沈长河脸上浮现出来的,一丝隐晦而神秘的笑容。
“公审”很快就开始了。
陈锡宁显然不想再节外生枝,因此趁热打铁地将能找来的国内外媒体全都找了来,自己也亲自出席了这场在他看来十分光荣且盛大的、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审判。为了防止再出现昔日上京“共和广场”前学生*you*行*闹*事的情况,这次他调动了驻守凉州的全部西南滇军,将任何无关人等一律拦在道路两旁,把通往军事法庭的整条大街围成铁桶一般;可饶是如此,还是有很多市民和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自主自觉、悄无声息地走上街市,安静地充当“看客”。
上午九时,押解着“叛国者”的囚车从军事监狱门前缓缓驶出。这是一辆黑色军用吉普,前后左右各有两辆轿车护卫着,上面坐满了荷枪实弹的卫兵,以防有人在押送途中劫狱;中间的吉普车之内坐着前西南将军:陈锡宁有意让围观的民众亲眼目睹这位“失败者”的下场,因而特地叮嘱押解人员打开车窗,以便所有人都能看清他现在的凄惨模样。
“沈将军这么憔悴了啊……”
人群中有人悄悄议论起来。无论男女老少,看过去的目光中都只有惊愕、怜惜,而没有任何鄙夷、恐惧或者别的负面情绪。他们之中年长一些的人经历过嬴风、萧子业两代将军统治,也经历了从最初的一穷二白到现在的生活富足;毫不夸张地说,如今西南军政府治下的广大西南地区百姓,已经过上了秦国其他地区民众所不可企及的、和平、富有和相对自*由的生活,自然也就对作为最高统治者的沈长河充满了崇敬和爱戴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