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本尊不是白泽(50)

今年是第十八年,宋青三十七岁,宋崇生十八岁。

他们搬来贫民区快一年了。自从宋青的公司倒闭后,就再也没有哪个富人关注过这里,贫民区和十几年前捡到宋崇生的时候一样,破败不堪。

明明这里也住着人,而不是住着臭水沟里的老鼠。

宋青债务累累,一天要打好几份工,服务员、外卖小哥、大堂迎宾……什么都做过,就是没忍心让宋崇生吃一点苦。

但日子还是一天不如一天。

两人之间的相互陪伴,算是伶仃苦日中的唯一慰藉。

直到——

“阿青病了,病得很重。”宋崇生又探了探宋青的额头,缩回手,看向冷白的车厢壁。那里没有窗户,但他似乎看到了外面飘零的红枫。

“我一直不敢出去,但为了买药,只能出去找工作……”

宋崇生先是来到了一家小饭馆洗盘子,走到后厨的时候,边上的碗柜却突然倒了,砸在了一旁帮厨的腿上,满地都是血。

宋崇生在急救室外待了三个小时,帮厨总算没有大碍,他才放下悬着的心,又马不停蹄地找了另一份工——搬砖。

工地虽然辛苦,但来钱快。

然而从天而降的一块砖却差点夺去工头的性命。幸好宋崇生眼疾手快地推了他一把,才不至于酿成不可挽回的祸事。

工头劫后余生,很感激宋崇生,给了他一百块钱。

宋崇生捏着红钞,觉得像捏着一块炭,烧地慌。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阿青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宋崇生在夜色中狂奔,终于找到了一家没有关门的药店,进去买了一板最贵的退烧药,花掉了九十七块。

在回家途中,他路过街口的杂货店。漆黑的街道上,只有那里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几只飞虫旋踵扑入,很快就被火舌吞噬。

宋崇生的目光,便牢牢粘在了满壁橱鲜亮的福字上。

原来,新年快到了啊。

于是他摸了摸口袋,要了一张最普通的福,红底墨字,刚好三块钱。

宋崇生兴致冲冲地回到车厢房,推开了简陋的家门。

目光凝聚到床铺上的那一瞬间,手中的药和福字都滑落到了地上,轻轻的,没溅起一点声响。

就像那人走时一样,轻轻的,不留一声告别。

“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一声再见呢。”

“我不难过,真的不难过。”

“阿青走了,是好的。比继续被我拖累好。”

“我真的很自私。阿青活着时,我为了自己,舍不得离开他。阿青走了后,我又为了自己,想让他睁开眼看看。我活该的……”

“可我!我就想让他看看门上的红福!想对他说,新年要到了,福气也快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崇生一直低头掩面,不想让别人窥见他无谓盔甲下的懦弱,也就没发现床上的男人早就睁开了眼,正嘴角噙笑地望着他。

第35章 地狱观光一日游

这声再见, 我听见了呀。

没关系, 不怨你的。

别这么说自己,你是最好的。

宋青无声地嚅动了下双唇。

他是得了痨病,高烧咳血而亡的。淤血没能吐出来, 卡在嗓子里, 压着声带说不出话来。因为死去的时间实在太久啦,四肢也彻底冰冷僵硬,连抬起手摸摸少年的头都做不到。

浮黎注意到男人细微的动作, 瞄了一眼毫无所觉的宋崇生,就站到宋崇生身后,轻咳一声, 伸出右手点了点自己的喉结。

同时, 一直掐着诀帮助男人聚拢生机的左手蓄势待发,只要男人给他一个眼神,浮黎就能让他开口说话。

可男人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浮黎彻底怔住了。

他只是抖了两下唇,看口型似乎是‘谢谢’,又深深地看了宋崇生一眼,就缓慢闭上了眼睛。

再也没有睁开过。

从男人最后的那个眼神里,浮黎能够读到, 他是不想让宋崇生发现自己醒来的。

可是……为什么啊。

明明想见的人就在眼前, 为什么不见?明明有他撑腰, 可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光放肆,为什么还要克制?是死而复生不好玩,还是告别亲人不重要?

难搞哦。

浮黎想, 他是一辈子都搞不懂人类了。

“噗——”沐央刚才在屋里找半天,没找着哪怕半张纸巾,只好用衣摆擤了擤鼻涕,瓮声瓮气地说,“浮黎……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王母娘娘啊。”

“?”浮黎撤了诀,诡异地扫了一眼沐央的裆.部,说,“不,我觉得不太行。”

好好的男鹿不做,是搭错了哪根神经想去变性?嫌胯.下那二两肉累赘吗?

“像的!你不觉得很像乱拆CP的王母吗!我看电视的时候最讨厌她了……”沐央眼睛发红地说,“我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听他一讲,就觉得他们好可怜!好心酸!而我们呢,工作需要必须把他们分开。唉,爱情呐……”

爱,爱情?

浮黎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他们不是养父子吗?不应该是父子情?哪来的爱情?沐央果然是到了妖兽发情期吧,不仅想变成女妖,还看什么都像爱情。

真是好惨一头单身鹿。

感叹之际,宋崇生突然抬起头,问:“时间快到了吧。”

阴差从角落里滚出来,把生死簿翻到了宋青那一页,说:“是,快到酉时了,也该……遣送亡灵了。”

“……”宋崇生的下颚绷得很紧,整个眼眶都漫上猩红,如同日色被吞没前的最后一缕残阳。

他握住男人冰凉的手,片刻后,再也维持不住坚硬的伪装,叹出一口又重又长的气:“果然啊,阿青的肉体早就困不住他的灵魂了。没有归魂之术,他又怎么可能会醒过来呢。”

“没事,你们把他带走,也把我带走吧。”宋崇生举平双手,双眸失神般淡淡地说。

人的魂魄一旦被勾出肉体,就成了没有灵智、没有记忆的死灵。死灵需要一路被阴差牵着,走过剔除罪恶的七重门,渡过象征轮回的三途河,跨过开满曼珠沙华的枯骨平原。再由十殿转轮王裁决生前善恶后,才能踏上此生的最后一段路——奈何桥。

喝下那碗孟婆汤,人生种种,无非爱恨,都如一盏走马灯囫囵而过,眨眼间便一忘前尘。

阴差急着押解宋青的魂魄回转轮殿,只好拜托浮黎二人把宋崇生送往阎罗殿,由冥君亲自处理。交代完后,便牵着魂魄,匆匆出了门。

外头不知何时刮起了风,有微凉的细雨迎面扑来,在浮黎纤密的眼睫上蒙了一层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透过雨幕,浮黎似乎瞧见,宋青的魂魄回头望了一眼。

浮黎也跟着回过头。

闯入视线的,赫然是门上被雨水湿润后,越发鲜艳的红福。

沐央来冥界不是一两次了。下至三途河岸摆渡的船夫,上至阎罗殿口看门的牛头马面,和沐央见面时不能勾勾肩搭搭背,也至少能说上两句话,堪称社交鬼才。

于是浮黎就跟着沐央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阎罗殿的门口。

浮黎在晋阳分部就十分好学苦读,学习小学课本不说大成,也是卓有成效了!以致于养成了一个出门在外,看见字就想读的毛病。

于是在他看到阎罗殿侧门口摆着的巨大牌匾时,忍不住字正腔圆地朗声诵读出来:

“陈担生与狗不得入内……陈担生是谁?”

“咳咳咳。”沐央和侍立在殿门两侧的牛头马面都在同一时间咳嗽了起来。

浮黎:“???”

“咳,是这样的浮黎。”沐央拍了怕浮黎的肩膀,说,“要说这陈担生嘛,那就是另一个故事啦……我们先办正事儿,下次再说,下次再说啊。”

“哦。”浮黎挥开沐央的爪子,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啧,摆明儿了不想说,其实他也不是很感兴趣。

真的不是,真的没有很想听。

走进阎罗殿,殿内的陈设和人间帝王家的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将龙纹换成了谛听兽纹,涂嵌也不是以明黄为主,反而是玄黑色占据了主基调。

总的来说,还是很符合浮黎对于冥府的想象的。

而浮黎本来也信心满满,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威武霸气,长髯垂胸的冥君,就和人间年画上的一个样儿,光看相貌就能吓死一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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