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骁却摇摇头,说得坦然,“我不苦,我爱景辞。”
李岚的心蓦地软了,可理智还在,顽固的思想和苦收大半辈子的面子还放不下,她眼圈红了,却仍是坚持着,说什么都不肯松口。魏骁性子倔,见李岚不答应,他就一直跪在那儿。周景辞不忍他作践自个儿,几次想拉他起来,告诉他“你用不着这样,左右我们都分不开”。魏骁却不依,皱着眉头说,跪你父母是我应该的。
周景辞知道,魏骁心里一直对李岚夫妻有愧。在魏骁眼里,若不是他自己,周景辞是断然不会走这样一条路的。
周景辞拗不过他,索性与他一起跪下,李岚这才急了眼,“大过年的,你们这是存心给我添堵呢?”
周景辞绷着张脸,抿着嘴一言不发。
李岚夫妻再不待见魏骁,可奈何自己儿子喜欢,分不了,离不开,到最后,终于松动了,让他俩起来一起吃顿团圆饭。
自那以后,魏骁才得了周父周母的首肯,从此方能踏进周家的大门。
想到这些陈年往事,周景辞的心拔凉拔凉的,这些年来,魏骁对他们俩不可谓不殷勤,甚至在心底里早已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生身父母,可这些真心实意的好,落在他们二老眼里,依旧是不可承受的耻辱,他鼻子一酸,“妈,你这说得什么话?什么叫守寡?你想他死啊!”
李岚自知口误,她最要脸面,“呸呸呸”了几声,“谁要他死了,他是死是活是警察的事儿,怎么就叫我想他死了?”
周景辞又叹了口气,“妈,我很多年前就跟你说过了,我这辈子只跟他一个人好。”
“他失踪,是我在家里等着他,他死了,那就是他在阴曹地府等着我了。”
李岚的气又上来了,“——你这孩子!”
周景辞没再忍耐,直接打断了自己母亲的教训,“妈,我前天忙公司的事儿,一夜没睡,昨天在警察局被审了一整天,我想再睡一会儿。”
李岚最看不惯他们这些市侩商人的做派,都六点钟了,不工作不搞学问也就罢了,竟然还说要睡觉,她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地说,“好,你睡,你这就睡。”
周景辞头疼欲裂,他无力照顾母亲的情绪,挂下电话后,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从胸间挣脱出来。他翻来覆去的,却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从沙发上待到天明。
第23章
青芒村不大,三四千人口,早些年靠山吃山,不少村民靠开采石头为生,后来这行当渐渐没落了,忙活一整年也赚不到多少钱,因此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去南方打工,只剩下些妇孺儿童,靠着几分薄地营生。
来来往往的,不过几百户人家,阿周记性好,没过多久常见的邻里左右就都认全了,只不过他不爱说话,又长了张暴戾恣睢的脸,有人来买东西了,他也只是闷着头拿给人家,再闷着头收钱。
吴爷爷总说他,“你多说说话,别只低着头干活。”
并非阿周不愿意与人讲话,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已经在吴爷爷家住了一个多月了,对这里的一切却还是格格不入。有时听着村妇孩提在铺子旁边叽叽喳喳讨论着自己的事情,他只觉得烦躁异常,心里的火蹭蹭地往外冒着。他面相凶,生得又高壮健硕,脾气亦不算多好,脸一沉,有时连吴翼都吓一跳。
阿周对吴翼算不上太热络,唯独对吴爷爷很敬重,可吴翼却很喜欢他,整天黏在他身边,就连阿周喂鸡种菜时,吴翼都要在院子里看着。
吴翼生性活泼开朗,又是最快活无畏的年纪,走路一蹦一蹦的,跟在阿周后面,像个小弹簧一样。
抛去吴爷爷对自己救命的恩情,阿周算不上有多喜欢吴翼,觉得他太过活跃,片刻都不安静,可慢慢接触久了,阿周才慢慢发现了吴翼的可爱之处,有这么个小蜜蜂围在自己身边,感觉倒也不赖。
邻里大多不喜欢阿周,一来觉得他是个连身份都没有的异乡人,二来又觉得他生得高壮,将近一米九的个子,白色的汗衫箍在肌肉上,还整日拉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有人私下里嘀咕,说他准是在外面混黑社会的,犯了事儿才躲到这里来。
这话阿周也听着过几次。他自己倒是没放在心上,只肖得冷冷地看那些人一眼,人们就纷纷闭嘴不敢讲话了。反正阿周左右都想不起来前尘往事,没准儿自个真是个黑社会也未尝可知。可吴翼听了这些没由来的编排却“蹭”地一下跳了起来,朝那些长舌妇说,“你们瞎说!周大哥才不是那样的人!”
吴翼不许旁人说阿周一句不好,他对阿周的崇拜满满都写在了眼里。
吴翼趴在桌子上,一边朝阿周眨着眼睛,一边说,“你以前一定是城里人,做大事情的。”
阿周怔了一下,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有宽敞明亮的别墅,精致昂贵的食物,还有脑海中不停跳出的会议、争执、合同,可等他细细去想,却又什么思绪都抓不到。他摊了摊手,没把吴翼的话放在心上,“不知道,也许吧。”
吴翼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只是继续盯着阿周看。
吴翼时常觉得无聊了,就会与阿周谈天说地,都是些没用的话,可这十七岁的少年却偏偏喜欢。他几次问起阿周,觉得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阿周只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不知道。”
吴翼撇撇嘴,不知道不知道,成天都是不知道。吴翼气他的态度,扭过头去生闷气,可只过了一会儿,便又忍不住了,拽住阿周自说自话,“说不定你以前也是开店的,在大城市开店,要不然怎么懂这么多?”
阿周轻轻扯了两下嘴角,不置可否,吴翼又看了他几眼,说,“不管你是干什么的,反正你肯定是个好人。”
阿周皱了皱眉头,他一边摸着吴翼的脑袋,一边悠悠地认真说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啊,我真是干黑社会的。”阿周知道自己脾气不好,这一个多月以来对待吴家爷孙的好态度,纯粹是感念救命之恩、如今又寄人篱下。以他自己的性子,就算以前干点什么打架斗殴的勾当,倒也说得过去。
吴翼不信,又朝他眨了眨眼睛,“你就像个迷一样,什么都懂,却偏偏不记得自己是谁。”有时候,吴翼觉得阿周仿佛一点都不好奇自己的过去,又仿佛是刻意不去想起。
会是怎样的曾经呢?那日初见,他西装革履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却掩盖不住周身的气质,吴翼想了想,阿周这样的人,大概该穿梭于灯红酒绿的大城市,坐在高级而精致的写字楼喝着咖啡的白领吧。可明明他曾经过着这样好的日子,为何现在却什么都不愿意想起呢?
阿周又无奈地朝他摊摊手,不再说话。
晚上睡觉时,空中突然打起闷雷来,闪电交加,而后下起了瓢泼大雨。阿周躺在床上,嘴里衔了根儿稻草,任思绪漫无目的的飘荡着,这时,屋门却突然被推开了,接着一股湿气蔓了进来,吴翼趿着拖鞋弹到阿周的床边儿,掀开他的被子,湿漉漉的身子往里面一钻,还打了个滚儿。
阿周心生烦躁,皱了皱眉头,压着火问道,“怎么了?”
吴翼嘿嘿一笑,朝阿周怀里钻,“我睡不着,想来找你说说话。”
吴翼湿哒哒的头发在阿周胸前蹭啊蹭,蹭得他心里发痒,阿周便伸手去摸吴翼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摩挲着他的小脸。吴翼长在村里,皮肤不算白皙,眼睛却很大很圆,神情又是可怜又是无辜,像头小鹿一样。阿周注视着吴翼,刹那间,仿佛有一阵电流顺着他浑身的经脉直冲大脑,顷刻间,他全身都烧起来了,脸也火辣辣的,就连肺里的空气都是烫的。他屏息凝神,清了清嗓子,又往床边儿退了几寸,刻意留出空间来,这才喘了几口气,胸口仍流动着一股烦躁,压都压不下去。
吴翼却不容他退缩,又凑了过来,说,“周哥,你别躲啊。”
阿周强忍着心里涌动着躁郁,他哑着声音说,“我没躲,你别靠那么近,热。”
吴翼撅起嘴巴,水腾腾的眼睛盯着阿周看,阿周心里发虚,扭过头去,过了几秒,才生硬的说,“睡觉。困了。”说着,他把灯拉了,复又往里边挪了几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