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流淌出的旋律无比熟悉,虽然简单,但从节拍和力度来判断,基本功不输自己的那些从小练专业的同学。
吴霭兴高采烈,探着头等他炫技,可越听就越直白——没变调没改编,一直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他的笑容堪堪僵硬,一脸懵逼。
庄把主旋律重复了两遍,一分钟后结出一个平实的尾,他抬起头,笑:“怎么样?”吴霭就差跟着唱了,腾起身跑过去,看他还放在琴键上的手指,只一眼就知道是练家子。
他生气:“你又逗我?!”“怎么又是逗?”庄一脸的迷惑,道:“是你让我弹喜欢的。”
吴霭用胳膊肘撑在琴上,和他视线齐平,质疑:“你总不能喜欢小星星。”
“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小星星。”
吴霭换了个角度靠近,他觉得大男人喜欢童谣虽然可爱,但太刻意,于是说:“我不相信。”
钢琴凳宽敞,庄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了一半的空间,回答:“因为我弟弟。”
又是弟弟?吴霭神经一绷紧,想也不想地坐到了他旁边,问:“弟弟?”庄:“我以前总花很多时间去练琴,但每次只有他在的时候才能投入。
我有时候会刻意练一些很难的曲子,他陪着我的时候,我进步比较快。”
他随手按下一串音符,吴霭没看只听,也把手放上键盘,升了个音阶,复制着弹了出来。
“哦,你这不是喜欢小星星,你是喜欢你弟弟。”
他郁闷,酸溜溜地又道:“练琴也可以一个人吧,我就总一个人练琴。”
庄又即兴弹出一个小节,说:“可我希望他在,我为什么要一个人?那时候我们还住在家里的老房子里,琴房没有这里大,我弹琴的时候就给他在旁边放一把椅子,每弹一首就看他一眼。
我弟弟有时候会走神,有时候也会坐不住,可我一提醒他就会低下头,然后我继续弹琴,他继续听。”
嘴角又曲起来了,沉湎于回忆笑容满盈。
吴霭一侧头,看到他鼻梁上的驼峰和快要挨上镜片的纤长睫毛,明明很近,感觉却飘忽不定。
他再次复制出了他刚才的旋律,提议:“那你现在练吧,我陪你,我是专业的,你只要错我就能听出。”
庄像没听见,又说:“我有次要带他去琴房他却说想看书,吵了几句就委屈哭了,我想讨好他,问他喜欢什么,哥哥弹给你听,结果他说:‘我不喜欢李斯特,也不喜欢莫扎特,我喜欢小星星’。”
“他可能是觉得小星星短吧,可我故意弹了一下午。”
庄又笑着补充道。
一脸宠溺的表情,不像在述说恶作剧倒像是在表露思念。
吴霭听出了两人之间的亲昵,心中不平,道:“有人不想听你弹琴,你非强迫,有人想听你弹琴你却端着。
你总这么拧巴吗?我服了。”
庄:“可是他为什么不喜欢听我弹琴呢?我迄今也搞不明白,你觉得听弹琴很乏味吗?”明明一侧头就能靠上自己的肩膀,这人却喋喋不休弟弟,吴霭跳脱出对他的复制,硬弹了一段之前练的李斯特,说:“喜欢就不乏味,不喜欢就乏味。
你弟弟不喜欢,你强迫他干什么?”庄又摸下巴:“没吧。
他是喜欢的。
而且我也没要求他也学弹琴,没要求他必须会对乐理和技艺有见地。
我只要求我弹琴时候他必须在,不能离开我五步之外,不难。”
这人奇怪,平时说什么都端着,但只要一提起弟弟就收不住。
吴霭堵心,想从他弟弟那里分得一些注意力,端着醋坛子呛声:“就是在强迫,你这哥太坏了。”
庄立马回过头:“你觉得是强迫?觉得我坏?”吴霭也就随口一说,一看他认真的眼神,憋屈不已:“我花了一个半小时来找你玩。”
庄:“嗯?”两人胳膊相碰,大腿和大腿也挨着。
吴霭觉得自己才应该被亲昵,一开口就委屈巴巴的,道:“我来了先被你甩脸子,然后好好弹琴被你损,紧接着被小星星打发了,现在你又跟我念叨起你弟弟来了。
我还没吃饭!”庄一听,歪了歪着头,问:“念叨弟弟怎么了?小吴霭又要生气了?”“我什么时候生气?而且我和你生气的力度完全不能比。”
吴霭冤屈,据理力争,可看他一眼又忍不住架台阶:“我只是饿了。”
庄又来摸他头,笑:“被你提醒了,我也还没吃。”
这人脾气好起来和坏起来全然就是两副面孔,温柔的时候整个人像水。
吴霭折腾了一晚上终于被抚摸了,故意在他掌心下晃头,请求:“你一直在忙工作,我忙着来找你了,大家都差不多,以后脾气都好点,我陪你弹琴,行么?”庄避而不谈:“走吧,去厨房看看。”
两人走到厨房。
庄打开冰箱,里面琳琅满目一堆做好的饭菜,一盘盘全部被保鲜膜封装好了,分荤素被置放在了不同层。
他轮番看了看,回过头来,说:“我忘了通知人来做新的,放太久了,都不能吃了。”
这人不光累,饭还顾不上吃。
吴霭自己倒没事,一想到他饿就舍不得,忙问:“那这里外卖能到么?”庄摇头,打开冰箱旁边的柜子,摸了半天摸出一袋吐司,看了看,说:“这个可以,没过期。”
吴霭的注意点不在自己身上,略微担心地问:“我无所谓的,你工作一整天了,吃这个行?”庄自己点头,取出来一片。
他把袋子递过来,吴霭接了也拿出来一片。
两人面对面站着,默契地各自又打开了一瓶水。
场景似曾相识,吴霭回忆起来小学有段时间,吴辉不愿做饭,自己每天放学了就站在阳台和他一起吃面包,忍不住笑,想把这事告诉庄。
可这时,却听见他又说:“我弟弟就很喜欢吃这个。”
还是弟弟?吴霭被噎着,低下头顺了顺才说:“哦,我上大学的时候放假不回家,没吃的,也天天吃这个。”
他故意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可庄不应,继续道:“他小时候去春游,我和姨给他买了好多吃的,可是回来之后他说自己只吃了吐司,其他都分同学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主题变成了神秘的弟弟和吐司的轶事。
两人方才弹琴,争辩,冷不丁又开始面对面啃吐司,吴霭开始感到荒诞,可庄停不下来。
“我之前觉得这很不好吃,就给我弟弟的吐司上抹黄油抹果酱,结果他就只把边角啃了,中间剩着,越逼越不吃,你说这奇怪不奇怪?”“不奇怪,他不喜欢吃黄油吃果酱。”
庄不解:“嗯?可是我喜欢吃。”
“你喜欢你的,他喜欢他的。”
吴霭努力纠正,突然想表达一些关于自己的事,仰起头喝了口水,道:“我其实也有个弟弟。”
庄咬一口吐司,抬了抬眉毛。
“但他听不见我弹琴。”
吴霭又拿出一片,指自己右耳:“这儿生下来就不大好。”
“钢琴?”庄边咀嚼边问。
关注点偏了,吴霭强拉:“我告诉他我弹琴的时候,他可以摸着我琴的面板感受共振,但是我的手语一直都学得不怎么好。”
“面板?”庄的关注点继续偏。
“他真的很可爱,听不见也说自己喜欢。
我也想教他弹琴来着,可是他右手总没力气,没有办法找到拨弦的发力点,我从三岁就开始练琴,我是能找到的——”“拨弦——?”吴霭太想表达了,自己也有弟弟,自己也会弹琴,自己也有喜欢吃的东西,他特别希望得到关注,不管不顾庄的发问,说:“我和他长得不像,他很小就长得比我高壮,我却一直都这样。
但我上学的时候——”话说一半,自己突然被推了一把,因为没准备,腰臀的位置撞上了旁边的台檐。
吐司掉落,他抬起头,立马对上了庄的眼睛。
一个陌生的眼神,之前没见过,像是燃着火的冰,吴霭怔了怔想去解读,这时却听见他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吴霭:“什么?”庄下放下手中的吐司绕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原本具象的感觉又模糊了,刚摸到的关于他情绪的规律又变成了镜花水月,吴霭忍住疼,小步跑上去拉他,生气又慌张:“你怎么又翻脸?!我说错什么了?你推我干什么?!”庄抽开手,朝远离自己的方向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