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84)

作者:虚骨生莲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她真的愿意与他一起共度余生,把自己此生的幸福都托付给他么?

辞年支吾道:“可……可徐大人这么喜欢她,徐大人对她这么好……”

“可这世间的感情从来都是不公平的。”贺栖洲道,“有缘无分,或是倾尽了真心也换不到回报的事,不只是戏文里才有。多少痴男怨女求而不得,把青丝熬成白发,都太正常了……”

“那我们……”辞年的眼睛转了一圈又一圈,他终于打定了主意,“我们去问她!”

“可我们不知道……”

“我去问鸟儿们,它们会告诉我的!”辞年道,“如果茸鸢姑娘本就无意,那我们就不必再为解这个局而钻牛角尖了。如果她不是自愿的,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贺栖洲思索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辞年得了允准,退回院子正中,四面墙围出了这方块般的天,夕阳已经落下,天空铺满深紫,零星缀着的星辰不甘示弱,也渐渐闪出微弱的光芒。他一踮脚尖,腾空而上,稳稳立在了主屋的屋脊上。贺栖洲站起院子里,仰起头,看着捻指结印,呼唤鸟雀的辞年,仿佛注视着一位即将浸没在彩霞中的神明。

零星的几块黑点从远方飞来,拍打翅膀的声音像翻动书页,十分轻灵。剪刀似的尾巴将微风划破,是燕子来了。几只春燕飞入院子里,转了几圈后,便稳稳地停在了辞年的手上,一个接一个,排好了队,啾啾地鸣啼着。辞年与它们对话,你“啾”过来,我“啾”过去,倒是十分可爱。

不一会,燕子们散了,辞年也稳稳地落回地面,贺栖洲怕他摔了,特地往前迎了几步,接了个满怀。

辞年道:“我知道她住在哪了,我还知道,张府有个后门。”

“咱们不必走后门的。”贺栖洲道,“钦天监要见谁,走大门就是了。如今天色已经晚了,再去也不方便,等明天下了朝,咱们就走一趟吧。这件事,咱们也只能帮到这了。”

春雨下了一夜,倒是为第二天清晨换来了一个晴空。

一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辞年竟早早起了床,贺栖洲笑他连过年都没这么勤快,两人又斗了一会嘴,这才按计划换上了衣物,准备出门。毕竟茸鸢的父亲张大人没下朝,就是到人家府上找谁也不合适。辞年这次扮作了书童,斗笠是不合适了,贺栖洲特地给他准备了一顶儒生帽,既能藏住耳朵,又符合他扮演的身份。

两人按着昨日燕子的线索,绕过了几条街巷,往张府走去。

“还记得昨日咱们说的么?”贺栖洲提醒道。

辞年点头:“记得,你在前院同张大人说话,说夜观天象,发现张府上空有浊气,所以特意来看看,尽可能往后院绕,等到了后院,我就找机会去接近茸鸢姑娘,同她表明身份,把要说的都说清楚。”

“记性不错。”贺栖洲笑道,“一会别紧张,就说你是侍从。”

“嗯。”

张府并不远,不过绕了几条巷子,眼看着就到跟前了。贺栖洲心生一计,道:“咱们这么空着手去,怕是不太合适。”

辞年道:“要不要……买点什么?我看街边有些点心铺子已经开了,要不就买些点心吧?”

两人一合计,还是决定带些点心过去,毕竟这空手拜访终究不合情理,虽说张大人在朝中地位不低,却也不至于因为看不上点心,而把替他解决屋宅浊气的钦天监拒之门外。两人在路边看了一会,特意挑了些贵价的点心。等店家挑食盒装盛的空档,辞年那藏在帽子下的耳朵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却很有辨识度。他赶忙转这头,屏息细细听了一阵,才发觉这声音是从一旁的当铺里传来的。贺栖洲见他心不在焉,便问道:“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辞年道:“我总觉得……好像听见了徐大人的声音。”

辞年一边说着,一边侧着脑袋,循着声音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到了当铺门前。每近一分,那声音便清晰一份。直到他立在当铺大门前,看向铺子里,才确实认定了自己的判断没错。当铺柜台前站着的,正是徐问之。他还着着上元节那日的一身青衣,十分显眼。

“徐大人,这大早上的,您到底要不要当?若是实在不舍,就下定决心再来吧。”柜台后的老板温声劝道,“您都来了好几次了,这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

“我……”徐问之没有抬头,他的声音都如他本人一般,塞满了沮丧。

当?要当什么呢?

辞年顺着他被青色长袖遮挡的手一看,那手里拿着的,是一只花枝般缠绕,在最后一朵花蕊上缀了流苏的银镯子。

第六十八章 南柯下一梦入黄粱

那镯子在徐问之的手里攥了又送,他始终低垂着头,背对着门口,一言不发。

辞年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从他瘦削的背影嗅出了一丝落寞。掌柜的与他僵持不下,又劝了两句,最终还是隔着高柜台叹了口气,道:“徐大人,要不……你还是先考虑清楚?”

徐问之默然地点了点头,将镯子收入袖子,一转头,便穿过那大开的店门,看见了立在门口的贺栖洲与辞年。

三人此时相见,竟不知谁比谁更尴尬。徐问之愣怔了一瞬,便立刻低下头,疾步走出当铺,装作没见到两人似的,飞快往一旁的巷子里钻去。辞年哪能让他就这么跑了,他赶忙追上,可上一回,他就是在大街上喊了茸鸢的名字,才让徐大人陷入尴尬,这会,他无论如何都不能鲁莽了。

巷子连着巷子,锁成一个方方正正的长安城。辞年追了好一会,见四下无人了,才敢开口唤他名字:“徐大人……”

徐问之脚步一顿,竟真的应声停下。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多说一步,辞年以前从不觉得自己嘴笨,可此情此景,他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使该安慰还是询问?下一句话出了口,会不会伤了徐问之的心?他手上的镯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兄。”贺栖洲赶了上来,站在辞年身旁。

这条巷子本不狭窄,可两旁的屋檐过长,硬生生挡住了洒下的阳光,徐问之立在阳光里,被两旁的影子夹得进退两难,他沉默许久,终于转过身,笑道:“怎么了,贺兄,小公子,你们怎么到这边来了……”

居然是他先提出了问题。而他的脸上,还挂着那格外不自然的笑容。

辞年想说什么,却被贺栖洲轻轻拉了一把,后者整理了笑容,温和道:“我们今日过来,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刚才去铺子里买了些糕点,正打算往张大人家里走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不要!”徐问之的笑脸立刻变了样,比起体面的人,此刻的他更像一只陷入绝境的刺猬,他浑身绷紧,那无形的刺也根根立起,连说话的语气都格外尖锐,“你们……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徐兄,你还好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贺栖洲并不在意他话里的刺,反而将语气放得更加温和,“碰到了什么困难,你一定要说出来,我们要是能帮你,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徐问之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将身体绷得极紧,却还要逼迫自己露出轻松的神色,这样强烈的不适,让看着他的人都觉得心里不安。辞年看这么僵持不是个事,便举起手里的点心盒,慢慢往前走了一步,道:“徐大人,我们买了点心,要不我们一起找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好好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我不去!”徐问之猛地一挥手,竟从袖子里甩出个什么,那东西冲着辞年的脸便飞了过来,贺栖洲一惊,赶忙伸手截住,徐问之一看,赶忙进了两步,关切道:“小心!那是……”

阳光透过两边房檐挤出的缝隙洒了下来,贺栖洲夹在指尖的,正是那支如花般绽放的流苏银镯。它迎着阳光,将微亮的光斑投到一旁的灰墙上,那朵缀了流苏的花被风一吹,便晃动着投出一串跃动的星芒。贺栖洲看着手里的镯子,百感交集,最后只能轻轻叹了口气,道:“抱歉,徐兄……”

“贺兄,你道什么歉呢……”徐问之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下来,他笑了笑,取下贺栖洲手里的镯子,将它合入手心,紧紧塞在心口,恨不能将自己的心剖个洞,将它永远封存在里面,“我不知道吗?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场选秀是礼部协同内务府操办的,礼部尚书终日与朝中的大人们推杯换盏,还美其名曰官场应酬,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是我一手操办,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我哪敢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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