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原地回过神来,倏觉得光线刺眼,伸手摸向自己的脸,湿黏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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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喜欢你的每一秒》的拍摄间隙,柏菡也没有忘了试着找寻下一个工作。她并不能真的一直靠着陈生的关系,不仅会惹来旁人的诽议,也会觉得放不开手脚。
像她这样专业不完全对口,又没有资历的,如果是去什么正式的剧组都是继续当编剧助理。这倒没什么,但是编剧助理的竞争也很大,每年进入这个行业的新人千千万,其中又有一大批或多或少有点背后关系在,想有工作并不容易。
有天她突然刷到了令人眼前一亮的一个项目。
这是一个微电影,制片方就在临城本地,团队里的成员相对比较民间,其中有部分还是在校学生。这部微电影有原著小说《长巷》,编剧要做的是去根据制片方和导演的想法去改编。为此,柏菡急急忙去拜读了原作《长巷》,她花了三天的时间读完了。
尔后想哭却哭不出但又阴郁的心情伴随了她一整周,后劲太大。
这部微电影的团队虽然出自民间,又有少量学生参与,但给编剧的工资开价却并没有很低,超出了她原本的预期。于是柏菡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投了简历。
她的简历苍白无力,除了在校成绩外,唯一能写上的不过是话剧社时创作的《狗尾》和这次的助理经历。
等了半月有余,她收到了微电影方发来的邮件,很意外地,她被录用了。
对方在邮件里非常诚挚地写到他们极为欣赏《狗尾》这部话剧,并且觉得柏菡的行文风格比较符合他们的需求。
上个剧杀青后大约过了一周多,《长巷》剧组就通知她去参加第一次的剧本研讨会,对方还尤为亲切地嘱咐说不用紧张。
为了第一次的正式见面,柏菡决定去买一身像样的西装。
习惯性地,柏菡来到了以往逛的商场。
她挑了一套黑色修身的西装去试穿,她很满意效果。
贴合身材,版型很优秀,显得背部挺拔、肩也宽一些。
“就这套吧。”
“好,我替您包起来。”店员笑得如沐春风,手脚利索地替她打包好,“女士,这边付钱。”
“好。”
柏菡走到柜台处,定睛一看——5610rmb。
她脚下的步子一滞,像灌了铅似的没有了再往前走的动力。这个价格再加点就是她在上个剧组一个月的工资了,她现在的存款显然没有能让她挥霍的可能性。
柏菡紧抿着唇,走回店员那儿,带着歉意说:“这个我还是不要了,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店员抽起嘴角,脸色一变,飞速夺过柏菡递过来的东西,小声嘟嚷:“买不起就别装阔来逛我们这种店。”语气轻蔑。
柏菡听见了,往外走的脚步却没有停。
这个店员的态度很差,但没说错。她很久没有逛街,以至于忘了她以前习惯去的地方,都是她现在消费不起的,这商场里随便一家店都是如此。
她径直坐电梯到一楼,走出商场,街上车水马龙,空气闷热,不一会儿她就汗如雨下,眼睛酸涩得厉害。
走过四条街,柏菡最终在一个批发商场里花了400元买了一套西装,版型有些松散,但也过得去。
“老大,找到柏菡小姐了。”
躲在行道树后的男人向电话另一端的人汇报说明了他一路跟踪看到的事。
“西装?”
“对,都要付钱了,不过最后还是没有买……后来是在‘龙凤市场‘买的。”
“——龙凤市场?那是什么地方?”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透着疑惑。
“呃——”男人觉得和老大这种有钱人有些难解释, “就是一个相对比较便宜的地方,柏菡小姐买的那一套是400元,没有买的那一套是5000多元。”
对方沉默了片刻,“去把那套买下来。”
“好的老大。”
有钱人追女人的方式,老套。
和《长巷》剧组见面的那天,柏菡化了一个裸妆,选了橘色调的口红。休息的这几天,她的黑眼圈变淡了,气色也好了不少。
到达会议的地方,柏菡首先见到了原作者“却见”,这在她的意料之外。二人客气地交谈了一会儿,发觉彼此之间很有共同话题,拉进了关系。
会议室内陆续有人进来,大多都是年轻的面孔,女性占比较之前的剧组也大大提升了,整体气氛上就显得轻松愉悦,不似上一个那样压抑。
“导演堵在路上了,大概还需要十五分钟,他让我先跟在座的说声对不起。”
副导演一到就打开了投影仪,把准备好的资料投映在白墙上,“我们先开始吧。”
她是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女性,扎着低马尾,头发乌黑发亮,身着白西装,气质可以用得上高贵冷艳来形容。
《长巷》讲述的是一个白人士兵和本地学生的故事,时代背景是架空的战乱时期。
年轻的士兵并不喜欢打仗,也见不得血,但在那个时代,他的身后有巨大的车轱辘推着他向前走,他只能漂洋过海来到异国,跟随着自己的部队扎在一个名叫“梧阳”的城市。
女主是本地的学生,成日扎着低低的双马尾,穿过一片银杏林、绕过水塘,再穿过一条长长的窄巷才能到家。
他们便是以这样的身份相识相遇的。
毫无疑问,故事以分别作为结局。
士兵走后,女生终生没有婚嫁,她拿着积蓄在若干年后独自踏上了士兵的国度,她想找到他,但终究是没能如愿。
待垂垂老矣时,她收养的子女送她回到了梧阳,葬在长巷后的墓园里,墓碑前新种了银杏的小树苗。
副导演把剧情的梗概大致梳理了一遍,正打算讲几个重要的改编点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Sorry,我没想到临城的路这么堵。”
柏菡和其余人一起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傅承德,你们也可以叫我Roman。”
汉语里带着口音,显得生疏。他从背后取下包,放在椅子上,双臂一展撑在桌上,弯着腰。
“请多多指教。”
他环视了一圈所有人,在看见柏菡时稍作停顿,嘴角上扬,歪了歪头,神情戏谑。
会议结束后,傅承德找到了柏菡。
“See, I told you. 我们不久就会见面。”
柏菡盯着他,“确实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
“所以是意外的缘分。”
“录用我,是……”她的眉头微蹙。
未等她说完,傅承德就大笑着说:“No,我向上帝发誓,不是因为我才录用你的。顺序是这样的:他们选择了你,然后告诉了我,我仔细看过后,觉得你ok,没有私心。”
他举起双手,上身向后倚着,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起话来还带着股译制片的腔调。
柏菡低下头,默不作声,半晌蹦出“谢谢”两个字。
傅承德打量了一眼,“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坐地铁就可以。”
闻言,他拍了拍手,表情真挚,倾身靠近了说:“我还没坐过临城的地铁,你带我坐一次?”
柏菡愕然,“那你开过来的车?”
他摇摇头说:“谁说我是开车来的,我坐公交车来的。我喜欢公共交通工具。”
挺别致的爱好。
那日在龙凤市场见过的男人看见他们齐齐进了地铁站后,又鬼鬼祟祟蹲在路边打了通电话。
“柏菡小姐和一个男人一起进了地铁站。”
“不是我看过照片的那两个,是个陌生男人。”
“是2号线,可以到柏菡小姐住的附近。”
说是傅承德送她,实际上反而是柏菡送他。
一方面柏菡并不想让一个刚认识的男人知道自己的住址,另一方面他人生地不熟的,如果晚上要一个人回去,恐怕搞不清方向。
柏菡把他送到了离他地址最近的站头,让他一人下地铁,就道别了。
绕了一大圈路,多坐了十几站,柏菡才终于到了自己要下车的站头。
出站时道路两旁的路灯都已经亮起,她无力地一笑,慢悠悠地散步回家。
她走得出奇地慢,盯着地上的砖格数着数,神游在外。
大约四五十分钟后,她终于走到了居民楼底。
“柏菡。”
她抬起头,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