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安看向林木清,她还记得昨晚村里摆宴席,回来那会他若有所指,说阿辛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
如果换做其他人,恐怕会随之深想。
但郁安不会。
她的判断如果只是听别人说什么,那早在村民们一致认为阿辛杀人的时候,就下定论了,犯不着这么费劲。
“郁姑娘如何看?”荀清圣子显然很信任她的能力。
晏寒萧掀起眼皮凉凉扫过去,“你自己没眼睛不会看?”
郁安对他的配合,深感欣慰。
男主大佬,她是避而远之的,所以全当没听到荀清圣子的话,着重关注林木清。
林木清垂首站在那里,面对村民们的问话,沉默着。
“呵。”
陡然,他冷冷笑了一声。
再抬起头,惯有的腼腆青涩不见,那双眼睛里只有恶狠狠的怨毒。
“对,没错,人是我杀的。”
林木清承认得很直接,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
大为吃惊。
因为他一直都是个有点内敛,还带点书卷气的人,连与人争执都很少,没想到竟会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人。
看着他此刻清秀眉眼间的怨毒,不免叫人发憷,那些扛了锄头铁锹的村民,隐隐将其围住。
郁安虽是问句,却笃定,“你是故意留下血字,想要嫁祸给阿辛的?”
如果不是她在客栈里碰上覃伯,提出来村子一趟,这事还真就算到阿辛头上了,此时恐怕也无法辩驳,灰飞烟灭。
“你跟阿辛,有什么仇怨吗?”她又问。
昨日她来这里见阿辛的时候,是林木清带的路。
他有点感伤,说如果还能看到阿辛就好了,细微神情不似作伪。
就好像,他们曾经关系很好,他一直很怀念她一样。
可他把自己的罪恶嫁祸给什么都不知道的阿辛,分明就是想要她死。
林木清看向老槐树,他看不见阿辛,但知道她就在那里。
“我喜欢阿辛。”
“和那些上门提亲,要么是傻子,要么是病秧子,要么有烂赌恶习的人相比,我哪里不够好?”
“为什么连同我也要拒绝?”
“你是不是和大家一样,认为我性子软,瞧不起我?”
阿辛对林木清是有印象的,性子腼腆,有时候她在忙的时候,会过来搭把手,偶尔还会送点小东西,她不要,就或早或晚偷偷从门缝里塞进来。
说喜欢她,似乎是在一个秋日傍晚的时候。
大雨后退潮,她高高兴兴在河边捡了鱼虾回来,他微红着脸,声音很小,说了三遍,她才听清。
阿辛觉得他人不错,性格也好,但真的没有任何感觉,所以拒绝了。
之后,林木清没纠缠,也没再说过喜欢的话。
似乎这件事,已经是画上休止符了。
但没想到距离她死去都已经两年,他还存着这份怨怼。
阿辛有点歉疚,原来当初的拒绝伤害了他这么久,“对不起。”
林木清看不到她,也听不到。
郁安看向阿辛,“他杀了人,还想栽赃给你,差点就害你魂飞魄散了,这种人,你跟他道什么歉?”
阿辛却坚持,“你能帮我将歉意转达给他吗?”
“也告诉他,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他,拒绝不是因为他不够好,是我想多陪阿公几年。”
郁安觉得她过于善良,但还是将话传给了林木清。
林木清承认后破罐子破摔般逐渐扭曲的面容愣住,“你不怪我?”
他突然记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喜欢阿辛了。
那天,他去塘边收了网,走到半道却发现越来越轻,回头一看才知道,网不知在什么时候破了,鱼虾掉了一路,没一个村民提醒不说,跟着捡了一路,被发现了反而还要嘲笑他。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软弱的性子很没用。
村里的人总爱占他家的便宜,但他做不到像别人那样泼辣的骂人力争,他甚至连拔高点嗓子说话都做不到。
活该被人欺负。
他抱着破网子,坐在长满野草的小路边,面前一片蒲苇长得茂盛,毛茸茸的在风里摇晃。
就在最失落,最厌弃自己的时候,阿辛走过来了,她笑着温柔说话的样子,就像一抹晨曦,驱散了黑沉的阴霾。
他喜欢她,不仅仅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更是因为她善良。
“这村子里的人,他们欺软怕硬,自私贪婪,你跟你阿公,都不该帮他们的。”林木清憋屈了许多年的怨恨,开始朝站在这里的村民们宣泄,“免费的馒头,他们谁都想要,拿到的人,知道感恩吗?”
“他们只在意今天拿到了,明天是不是还能继续拿到,一旦不能了,那做好事的人就成了罪人。”
“你阿公累到病倒,他们谁去关心看望过吗?”
“他们只会说你阿公骗人,为了赚钱在搞花样。”
“你一个人生活不容易的时候,他们有谁帮过你吗?”
“只会上门游说,想要你嫁给自家娶不到媳妇的傻儿子。”
“他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不配你对他们好。”
“我也不配,”林木清陡然哽咽,“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这一顿话,说得在场所有村民们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看出阿辛想说话,荀清圣子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玉人偶,手指掐诀朝她掷去,“它能让你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拥有身体。”
瞬息之间,看不见听不着摸不到的阿辛,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郁安好奇下瞥了眼荀清圣子,未来大佬果然不虚,有点东西。
晏寒萧懒洋洋伸手将她的头转回去,“他有我好看吗?”
郁安没说话,因为阿辛开口了。
“阿公病重的时候,我也怨过的,为什么大家不能体谅他,也认识不到他的好,我也会想,你们怎么那么自私贪婪。”
阿辛提起老李头,努力想笑,“但阿公走的时候,还是未曾怪过你们半点。”
“他活了大半辈子,知道做好事很难,可是阿公不做,我不做,那善良的人,由谁来做呢?”
她维持着笑,不断扬着嘴角,但声音里还是憋不住哭腔,“阿公脾气是不好,但他从不亏心,愿意吃力不讨好的去做善事。”
“如果不是阿公,我早就死在路边了,所以我愿意成为和阿公一样的人。”
“只不过我的能力有限,能帮助的只有经过这片林子附近的人。”
面红耳赤站在那里的村民们,有的跟着红了眼眶,曾经得到过帮助的,更是偷偷抹起眼泪。
“圣子大人,能,能帮帮她吗?”有村民朝荀清作揖。
“是啊,阿辛这么好,她太可怜了。”
“大人,仙长们,帮帮阿辛吧!”
村民们开始朝荀清圣子,还有郁安他们齐齐跪下去。
对阿辛,郁安很有好感,真心希望她好,而鬼物逗留人界,便再难找到入往轮回的路,需要有高人超度指引。
她不会超度,只能看向如有神光加持的荀清,“圣子大人,还得烦请你来帮助她,去该去的地方。”
阿辛往后退了半步,侧身靠向老槐树,“我很感激你们,但我不要走,我想继续留在这个村子。”
“这里,有我所有最开心的回忆。”
郁安看着她,问道,“人不能活在回忆里,鬼物更不能,你对新生,没有向往吗?”
阿辛摇头,抿唇笑起来,“没有。”
“很多人不是生来就能享受快乐的,活着太难。”
“别看我现在这么爱笑,但其实在遇到阿公之前,我几乎没怎么笑过。”
她笑容愈发灿烂,“能像现在这般知足、感到快乐,我已经不想再继续往前走了。”
“让我留在这里吧。”
最终,大家还是遵循了她的意愿。
荀清圣子提出,村子里可以建一座祠堂,供奉香火能让阿辛修行,这样她能活动的范围会更大,相信也能给村民们提供更多帮助。
羞愧下想要为阿辛做点什么的村民们,当即开始集资筹备。
很多年后,祠堂一直都是香火旺盛,这个村子成了十里八乡最安宁富有的村子。
而阿辛,被众人称之为守村仙。
当然,这是后话。
林木清很快被送往了官牢,这个村子里的事情已经解决,郁安记怀春水镇的任务,当即提出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