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平仅见过一次。那是五年前九江郡中秋灯会上,郡守家的小公子身边跟着的一位中年女侍卫。
想及此,祝百盛手心布满了汗水,她犹疑的回头,再一次看了眼二哥儿:“宏儿,你确定在咱家等着娘回去的外客,他身边跟着个女侍卫?”
祝宏在她娘严肃的视线下点点头,神色也跟着认真起来:“娘,这儿子如何能看错?爹亲把那位公子引入咱家正厅,上了茶水。那女侍卫却对爹亲挥了挥手,自己从包袱里取了茶叶,茶具,找爹亲要来热水,亲手为那公子炮制了一杯。”
听了这话,祝百盛脸上凝重的神色愈发深,找上门来的那位公子怕是个与郡守大人家公子一般的贵人。
可不能让大人物久等,若是怠慢了贵人她……。
祝百盛加快回程的步子,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一下,整理了下身上有些尘土、褶皱的外衫,这才跨过门槛进入正厅。
正厅内,坐着位温文尔雅的公子。他左右两边分别立着两位带刀侍卫,侍卫一男一女,俱是黑衣劲装,脸上恭敬有加。
祝百盛过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小哥儿无数,这一位却是他见过的唯二见之心生敬意的公子。第一位是前些时日被他赶上崂山的奕哥儿。
想当年,她第一次见流民祝眀奕,当时内心震撼也如今日一般大。
只可惜,当年他看走了眼。鸿鹄再如何高贵,也是落败的鸿鹄,原是个家道中落的失忆小哥儿,再如何能干,还不是任由她拿捏。
可是眼前的小哥儿却不同,通身的气度挡也挡不住,衣着举止、侍卫排场俱是不凡。
放眼打量,堂上坐着的公子,弱冠之年,身量极高,他身着上好的冰蓝丝绸长衫,袖口上绣着白花纹路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羊脂白玉发簪相得益彰。
他此刻嘴角挂着笑,见她进来,并没有起身迎接,只是笑容挂在嘴角,勾的更深了些。
祝百盛在这样的笑容中腿不由有些发软,若不是强撑着,许是会跪地行个大礼。
她声色一凛,回过神儿,向前有了几步,在正堂正中央站定,低头躬身而立。
眼前公子通身的气度与满眼的华贵,让她不敢生出丝毫不敬之意。
“您便是落水村的村长?”堂上的公子深邃的黑眸看过来,温声问。
祝百盛顺从的点头,在个陌生小哥儿面前,她竟无端产生一种觉得低人一等的错觉。
她垂着手,声音多了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谨小慎微:“见过贵人,敢问贵人找老妇人来,有何吩咐?”
风楚生嘴角上翘,眸里却不见一丝笑意,他温声招呼祝百盛坐在下首,见她紧张的手脚忙乱的模样。
打量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自然的移开,开口安抚道:“村长不必紧张,本公子今日上门叨扰,只是想向您打听几件事情,不知您能否告知一二?”
祝百盛抬手擦了下额头的虚汗,生怕怠慢了贵人,忙不叠的点头:“您有什么想知道,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凤楚生看着她识趣儿老实的模样,满意的点点头。
温声问:“村长想来在落水村住了很多年,有事儿问您此是知道。本公子想知道三年前,村里有没有外来小哥儿落户落水村?”
“有。”祝百盛想也没想,立马答道。见堂上公子扭头看他,双眸甚是专注,她笑着为他解释道:“三年前,咱村来了个位外来小哥儿,为人甚是能干,原是个大户人家出生,后来家道中落,跟着灾民流荒到我们村里。如今,与他妻主一并住在崂山。”
“成亲了?”
祝百盛不明所以的点点头,贵人方才如沐春风的笑容收敛的一干二净专注的眼神瞬间又变回了淡淡的疏离。
她眼睛咕噜一转,又补充道:“那奕哥儿确实早已成亲,妻主是个懒女,原是他娘给他招来的童养妻。哪里知道,家道中落,身无长物,两人至今还在为生计发愁。现今住在咱村最贫瘠的崂山山脚。说来,那哥儿也是个可怜的,招来的入赘妻主,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家里连口米都吃不上,很是可怜。”
祝百盛半真半假的说着话,她也不是个傻的。眼看着这出生尊贵的公子似乎在找人,若是他找的人不是奕哥儿也就罢。如果是,她是如何也不能让他寻到。早前她把奕哥儿那一家子得罪的恨了,若他真与眼前一看便尊贵非凡的贵人相熟,追究起她这些时日干出的恶事来......
风楚生鹰眸扫过祝百盛的眉眼,看她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模样,唇边勾出一抹疏离的笑:“若是成亲的夫郎,那倒不是本公子找的人。今日有劳村长替我解惑,影三!”
凤楚生说完朝身旁影卫看了一眼,影三从怀里拿出一枚金叶子,走到祝百盛近前,塞到她手中。
她看也不看她,淡生道:“我家主子赏你的,你且记住,今日我家主子登门一事儿定不要外传。”
祝百盛老态的眸子盯在那金叶子上,心脏蹦蹦蹦直跳,她接过金叶子,诚惶诚恐的对上首的风楚生行了一礼,连声称是。
凤楚生晒然一笑,也不再多做客套,起身告辞。
乡间小道上。
“帝上,我们就这样走了?”红杏跟在他身侧,脸上多了抹犹疑。
凤楚生却并没有带话,他看着漫无边际的麦穗,麦浪滚滚,乡间扑鼻的麦子清新气息传入鼻端,他深深的长吸一口气。
脑海里回忆如浪潮般涌来,心内止不住的怀恋与怅惘。
末世三年,S基地才刚刚初具雏形。当时受丧尸病毒污染,土地肥力下降,整个基地生产出来的食物有限。那段时间,为了缓解基地粮食紧缺现状,他曾和她没日没夜的在基地外围,很远的城市里搜寻物资。
有一天,他们去了一个小村庄,村庄里除了丧尸,再无生还人口,他们挨家挨户的搜集物资。
在村人们的大缸里搜索到没有去壳的麦子,满满大缸的麦子,如眼前所见之景一般,一颗颗一粒粒,承载着当时发现粮食的意外之喜。
他犹记得当年她杏眸中,愉悦的眼神,看见满缸的麦穗时,唇边绽放的灿烂笑容。那耀眼的模样,仿若那天璀璨的星辰,镌刻在他心底最深的角落,再也无法忘怀。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了,变得利欲熏心,变得贪婪手中的权利。
不知不觉的把她当成了辅佐自己的工具,一点一点的将她推离自己的世界,直到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自己眼前。
末世五年,她死后一月。M国首都基地派来精锐异能小队在他们基地城门口动了手脚,撒下吸引丧尸的粉剂,那晚丧尸发了疯一般夜晚突袭。
他死在末世那晚残忍的血海里,死前他似乎能看见领头丧尸王那满目疮痍的血眼,通身的孤寂。
他的唇极缓慢的张合:“你比我幸福。”
他想起身破口大骂:“幸福?你个丧尸你需要什么幸福?”
却只能匍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普通丧尸肢解,阖上不甘的双目。
死前他忽然觉得有些解脱,死了也好,说不定能再次与她相见。
原以为死后便是阴曹地府,寻她再历情缘?他愿奉上自己的生命,来弥补以往犯下的过错。
却不料死后不是阴曹地府,竟成了一位嗷嗷待哺的婴儿。
他成了女尊国的男人,可笑的是,身体的构造并没有发生变化,竟然无端有了生孩子的功能。
他曾一度想自缢再去寻她,却如何放不下触手可得权势。他的身份,注定了他的不平凡。
往后很多年,他逼死了这具身体的母亲,手刃了他一母同胞的大哥。登上了至高无上的皇位,在位三年,他手揽大权,坐享滔天的权势与尊荣。却忽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
前些时日,他恍然回神,他想要的不是这极尊的地位,而是那人当年如花般的笑靥。
可是,后悔于他没有用,只剩整日整夜彻骨的思念,与记忆中渐渐模糊的将要消失的面容。
“帝上?”红杏见自家主子又出了神儿,出口喊他。
风楚生收敛住自己满眼的落寞,脸上换了幅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眸内深深,不见丝毫笑意。
“帝上,咱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三年前流荒松花镇的小哥儿,不再去查查?”红杏再次问出口,影三闻声也抬起头,疑惑的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