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发生任何事,她都不想让顾嘉南为难。
但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已经由不得她做主。
初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双臂垂在身侧,下意识地捏了捏衣摆,又松开。
安静了好一会,两人已经走到楼下。
顾嘉南笑道:“我不知道王老师的办公室在……”
初恋打断他:“我带你去。”
顾嘉南点头,想了想,“王老师只是想了解得更具体点,不会为难你,别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初恋垂着头,在想别的事,轻“嗯”了声。
办公室离食堂有点远,走了好一会才到。
初恋推开办公室的门。原本这个时间点,老师们都该不在,但因为刚考完试,急着把卷子批出来,将分数和排名登记出来,基本都在,听见声音,老师们都看过来。
初恋心猛地一跳,舔了舔嘴唇,走到老王的办公桌前。
老王也在批试卷,见他们进来,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声音有点倦:“来了?”
他话音刚落,初恋立刻九十度弯腰,且没直起身,声音大且诚恳:“王老师,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旷考!请您原谅我!”
老王被吓得一激灵,红笔没拿稳地掉在桌面,发出“啪嗒”一声响。办公室中所有老师都被惊到,停下手中动作,看向这边。
顾嘉南没想到,初恋会这么大阵势地认错,一时间,有点懵。
老王任教近二十年,头一回遇见这么主动的认错方式,正式得令他害怕,看着小姑娘的头顶,欣慰又心疼,现在很少看见能正视自己错误的学生,但这些错误,基本由家庭因素造成,跟小姑娘没太大直接关系。
她也是受害者。
老王心酸地想着,正想轻叹一声,突然看见“受害者”的后领被一只大手揪住,紧接着,往后一拉。
老王:“?”
初恋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喉咙一紧,呼吸一窒,一阵天旋地转后,上半身莫名其妙得被立直,人被往后退了两步。
顾嘉南往前跨了步,挡在初恋的面前。他面无表情,桃花眼中像冒着寒气,冷漠又严厉,声音低沉,一字一顿道:“她没错,这件事跟她半点关系都没。”
老王又被吓了跳,这回直接懵在座位上,好一会没缓过来。
见顾嘉南出头,原本打算揽下所有责任的初恋忙探出脑袋,急道:“就是我的……”
她还没说完,头顶被顾嘉南的大手握住,用力地摁了回去。
顾嘉南沉着声音:“作为她的家长,该由我来承担。”
被摁着头动弹不得的初恋在心底吐槽:你算我哪门子家长?
老王轻“啊”了声,拿起保温杯,喝了口红枣枸杞水,压下眼前男人带来的紧迫感,清清嗓子:“有意识到错误就好,下次别再犯就成。这次是事发有因,老师也能理解,就随便……”
随便了好一会,老王试探地问:“写个检讨?”
顾嘉南想也没想地应下:“好。”
话音刚落,他松开摁着初恋头的手,回头看她,“你回/教室。”
初恋面露不解:“检讨?”
顾嘉南把她往门的方向推了推:“我来写,你回/教室。”
初恋愣了愣。
顾嘉南重复了遍:“回/教室。”
即便“开学就旷考”是一件大事,但老王并没想过严惩初恋。
一是,现在正是高三,时间点太微妙了,担心给她造成心理压力,酿成更严重的后果;二是,这件事跟她没太大关系,这么严肃的事,别说小姑娘,就是他这种几十岁的老人家,可能都扛不住。
写检讨是老王想到的最合适的惩罚,原本是想让初恋写,但见顾嘉南愿意接受惩罚,突然想,好像这样也行?
“你先回/教室。”老王看向初恋,顿了顿,改口:“如果心情还没平复好,就不急着学习,在校园逛逛,散散心。”
初恋看看老王,又看看顾嘉南,确定这件事已经定性,她没法再改变,才慢吞吞地离开办公室。
她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脊背靠在门旁边的墙上,双眸盯着虚空,一脸茫然。
顾嘉南写检讨?
怎么会变成这样?
初恋缓慢地眨眼,走到窗门旁,往里面看。
顾嘉南正坐在老王的对面,坐姿很端正,肩背完全舒展开,没平时的吊儿郎当,双手接过老王递过来的纸和笔,开始提笔。
那双手拿惯油画笔,乍然握住钢笔,姿势不怎么标准,大拇指扣在食指第一关节,骨节微微突起,依稀可见一点点白,每次停笔思考时,都会下意识地转转笔,再翘一翘食指指尖。
这是他拿油画笔时的小习惯。
初恋视线一抬,落在顾嘉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像没放在心上,但这种状态,恰恰是他最全神贯注的体现。
这是他画油画时的表情。
初恋咬住下唇。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顾嘉南突然抬起头,看向窗门,一眼就看见她,桃花眼微弯,扯了扯唇角,隔着透明的玻璃,他的脸和笑意像被罩了层纱,看起来朦胧,富有质感。
很好看。
初恋却看不下去,下意识地转过身,垂下眼,过了会,又仰起头,望着灰白的天花板。
角落有个小小的蜘蛛网,蜘蛛不在家,不知道跑哪去了。
望了好一会,感觉眼中的涩意渐渐消退,初恋翼翼地转过头,小心地打量顾嘉南。
男人正垂着头,不连贯地写检讨。停笔时,应该是在思考。毕竟他应该很多年没写过字、碰过笔、写过检讨。
她突然觉得好难堪。
那只手应该握油画笔。
那只手应该去画油画。
而不是握着别人的钢笔,在一张随便摸来的白纸上,写下充满悔意的跟他毫无关系的检讨。
这是她犯的错,跟他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的。
她好想冲进办公室,抢过那只笔,扔在桌上,夺过那张纸,撕成碎片,然后,牵着他的手,将他送回画室。
那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但她不能。
耳边响起高跟鞋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传来熟悉的女声:“初恋?你怎么站在这里?”
初恋侧头,看见语文老师,正拿着一叠试卷,担心地看着她。
语文老师问:“怎么了?”
初恋回头看了眼顾嘉南,眼眶又酸涩,温吞道:“对不起。”
语文老师以为她在为旷掉语文考试的事道歉,忙道:“没事,这只是开学考,学校内组织的考试,不算特别重要,别放在心上。”
有些话,不管怎么说,对谁说,只要说出来,就会舒畅很多。
初恋垂下眼,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该这么任性,这么冲动。”
语文老师的声音很温柔:“下次别这样就好了。”
初恋摇头道:“不会有下次了。”
语文老师笑了笑,虽然说考试不那么重要,但唯独缺了语文分数,作为任课老师,难免会觉得遗憾,“下次考试加油。”
初恋点头道:“嗯。”
初恋家中的情况,虽然不清楚具体的,但结合平时的所见所闻和王老师的暗示,至少知道处在哪条线上。小姑娘长得漂亮,性格乖巧,成绩顶好,还够努力,哪个老师不喜欢,自然就心生怜惜。
想了想,语文老师不着急批试卷,安抚起她:“有些事,对现阶段而言,是挺难以承受的,但只要趟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初恋看向她,眼眶渐渐泛湿:“长大后就能承受?”
话音刚落,她又喃喃自语:“可我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很快就会长大,不会等太久的。”
“真的吗?”初恋眨眨眼,水花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滑下,哭腔已经很重:“我怕等我长大就……”
来不及了。
他今晚就要离开南城,去到她从没去过的北城,回到她连想象都做不到的娱乐圈。
她无法阻挡,也无法追随。
甚至临走前,她连个美好回忆都没留下。
不管顾嘉南以后会不会回南城,他俩会不会再见面,每当他想起她,想起初恋这个女孩时,不是别的,而是跟十几个老师坐在同一个屋子,面对带着老花镜的班主任,一笔一划地写检讨的记忆。
初恋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他第一次来学校接她时,林芽跟她调笑家长被老王关在办公室写检讨的事,她想象过顾嘉南被这样的场景,当时乐得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