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元租的房子依然是小户型,所以厨房也不大,两个身高一百八十多厘米的男人往里面一站,屋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不少。他们两个很少有交谈的时候,即便是说话也是徐子一让丁放做些什么,他在其他人面前,话语一向简短。
“刀。”
“西红柿。”
“土豆。”
“牛肉焯一下。”
而丁放就更简短了,他全程连话都没说,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实在有一种自己是在学灶的错觉,徐子一就是他的师父,他不敢乱说话。
一顿饭在两个男人的沉默中完成,徐子一叫淮元吃饭,淮元此时追剧正追到紧要时候,那皇后娘娘马上就要跳楼,淮元迟迟不肯过去,徐子一便直接把菜端到了茶几上。
丁放原本还想着他先上桌占个有利地形,却不想饭桌转移到了茶几上,他端着碗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去。习惯性的,他正要沉臀坐在淮元身边,头顶蓦然甩过来两道视线,丁放没抬头也知道是什么情况,便极有眼色地绕到了两人对面坐在地上。
徐子一今晚来原本是想借着晚餐的温馨气氛跟淮元说些贴心的话,人在晚上感性总是大过理性的,有些话白天说听起来不觉得如何,晚上再说,可能效果完全不同。徐子一已经将晚上的流程都计划好了,但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丁放这个不开眼的东西会突然横插一脚,所以这会儿丁放又不识趣地坐到了他的正对面,简直是在他的肺管子上又捏了两下。
“挡着电视了。”徐子一的眼神平静无波,“往旁边让让。”
丁放这顿饭吃的真是忍辱负重,他原本还想跟淮元聊聊天的,现在看来是什么都聊不成了。
两个男人心里都憋了一肚子气,吃完饭,丁放怕徐子一让他洗碗,刚一撂筷子便借口有事走了。淮元气得给他发微信通知他上了自己的黑名单,徐子一却忍不住想给他点个赞,你看,有时候逃避劳动能给人带去便利,那他就是为民造福。
淮元低头收拾着桌面,徐子一见状,从她手里接过餐具:“我洗,你累了一天了,歇会儿。”
晚上一直是徐子一在忙,淮元不好意思什么活都推给他做,最后还是抢着去洗了碗。
“晚上吃饱了吗?”徐子一站在淮元身后,看着她的蝴蝶骨随着她拿放碗筷的动作舒展收紧,抱臂的左手紧紧捏住了自己的手臂,不攥着些什么他总怕自己会忍不住上前把淮元抱在怀里。
“吃饱了。”察觉到徐子一灼热的视线,淮元也觉得别扭至极,碗也洗得束手束脚的。
“你要是没事做就进去看电视啊。”她受不了,开始向外赶人。
徐子一哪能不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正要再靠前一些时,突然听到客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表,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不管是谁,这个时候打电话一定没好事。
徐子一刚离开厨房,淮元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徐子一瞥了一眼她的手机,见是徐岚给她打的电话,当下就觉得情况不妙。
徐子一接通了自己的电话后,顺便替淮元接了电话。徐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元元你现在能回来一趟吗?”
徐子一皱眉:“是我,怎么了?”
徐岚来不及惊讶,她说:“你妈出了点事,现在在医院呢,你们现在能回来吗?”
“她出什么事了?”虽然母子两人的关系向来不好,但毕竟血浓于水,徐子一从来也没希望过她出什么事。
“去外面审计检查的时候跟那边的人起了冲突,具体情况你回来再说。”徐岚那边有救护车的鸣笛声,即便没在现场,徐子一也仿佛看到了那边的画面。
“发生什么事了?”淮元在厨房里断断续续听到了几个字,回头见徐子一的脸色极差,忙跑了出来。
“我妈出了点事,我现在得回北京。”徐子一一边订机票一边穿鞋,“我先走了。”
“等等,我跟你一起回去。”淮元听说秦耘出了事,愣了一瞬,紧接着捞起沙发上的外套,跟着徐子一一起出了门。
路上,徐子一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难以名状的焦躁,淮元将手覆盖在徐子一有些发凉的手上,轻拍着他的手背安抚他。
“会没事的,别担心。”
徐子一手一僵,下一瞬,他把头靠在淮元的肩膀:“嗯。”
两人连夜赶回北京时,秦耘还在手术台上没有下来。徐家人全都守在手术室外面,连徐老爷子都亲自过来坐镇,想必这次秦耘伤得不轻。
“到底是怎么回事?”徐子一问徐岚,“她怎么跟人起了冲突?”
徐岚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具体情况不知道,我接到电话时你妈已经被同事送到医院了,好像是因为资金台账对不上,那边的人又不太配合,两边便大打出手,你也知道你妈的脾气。”
“医生怎么说?”
“身上多处骨折,颅内出血,医生说她的情况有些严重,生命体征不太稳,能不能下手术台还是未知数,现在你爸也在往回赶。”
淮元察觉到手心里徐子一的手在瞬间变得冰凉,甚至还在微微地颤抖着。
“是哪家单位?”
徐岚说了一家研究院的名字:“这些事就等以后再说吧,现在先看看你妈妈的手术情况。”
徐老爷子坐在长椅上,或许是想到了二儿子徐道峰的结发妻子,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颓废。当年二儿媳也是做的审计工作,但去世的原因是劳累过度。他老徐家一共就两个亲儿媳,已经去世了一个,如果秦耘再出事,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下面的人交代。儿媳的工作都是他给挑的,其实两个人的志向都不在此,但碍于他的威严,才不得不委曲求全了一辈子。
“爷爷。”淮元过去跟徐老爷子打招呼。
见淮元来了,徐老爷子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然后突然问:“你是怎么去的石油公司工作?”
淮元不知道徐老爷子的用意,但还是乖巧地回答:“专业对口,毕业了就分进去了。”
“那你想去那工作吗?”
这个问题淮元从来没想过,因为地域使然,她们这儿的人几乎都是进入石油公司工作的,故此她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在她看来,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唉,算了,你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徐老爷子看起来更颓然了,“你们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淮元上前想去扶徐老爷子,他年事已高,折腾了许久,此时连走路都已没了力气,但他身上的那股威严仍在,淮元一时间不敢去碰他,只好轻声道,“爷爷,我跟徐子一过来了,您回去歇歇吧。”
“是啊爸。”徐岚在一边说,“您别把身体累坏了,嫂子这边有我们在,您别担心。”
秦耘做完手术已经是隔天早上八点过,手术室门上的灯一灭,徐子一和淮元便冲到了门口。片刻后,医生率先走了出来。
“医生,我妈怎么样了?”
“出血止住了,但是危险期还没过,现在病人还没转醒,得多观察两天。”
徐子一:“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病人无法苏醒将会是最大的后遗症,总之这几天你们照顾得仔细些,如果病人转醒了切记要让她保持愉悦的心情,她现在不宜情绪波动太大。”
徐子一听懂了医生的话,现在秦耘脱离危险和变成植物人的概率各占一半,一切还要看造化。
徐岚公司还有事等着处理,不方便在这边耽搁太久;徐建斌是从国外往回赶,到北京还需要一些时间,所以照顾秦耘的担子便落在了徐子一和淮元身上。
“到最后还是我麻烦你。”徐子一坐在病床边,懊恼地将脸埋在掌心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一直都是我在给你添麻烦,对不起。”
淮元知道徐子一这两年过得并不好,他虽然身为小辈,但是肩上的担子也不轻。
“跟我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淮元给他倒了杯水,“不管怎么说,我也曾经是这个大家庭的一员,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淮元,我会对你好的,真的,你相信我。”徐子一握住淮元的手,“你别离开我,至少现在别离开我。”
徐子一脑中的弦正是紧绷的时候,他生怕等来的是秦耘再也醒不过来的结局。
对于母亲,其实他脑中的印象并不多,并且大多是不开心的,他不知道在他遗忘了的岁月里,母子二人有没有像正常的母子那样开心地交流过,反正自从他懂事起,秦耘就从来没在他面前笑过,不只是对他,在家里她也很少笑,整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