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我离开地府,我就告诉你。”
“不……”
“你那日跟我说什么来着。别以为我不点明,就不知道。你想做的不是小事,不是弄些什么巡游谣言障眼就能蒙混过关的。刚才那阴差是地藏王派来的,他们已经盯上你了。”
向晏笑了:“你关心我。”
“少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和你扯上干系。”迷烛起身,甩了一鞭。
这一鞭挨着倒不痛,只是那缠身的感觉似曾相识,和当时把他从天上扔出时使的那招一样。
向晏急了,说:“事情还没完,我不能走!”
“必须走。”迷烛鞭子一扬,谁知手心一松,人自个儿不见了。他四下张望,未见人影,不由惊慌,暗道晚了。
冥界超度池,金莲盛放。地藏菩萨虽不显身,但远近的鬼魂们已感受到他的来临,成片伏倒在地。
溶若衔了根草,横卧一屋顶上,咒骂了一句:“自己的事不来处理,让小爷到这里给你守着。我这人怎么就这么义气呢。”
“柔夷,宋遥。”一声悠远的呼唤自天边而来,是地藏王点名了。但见莲花池中浮出一鬼,身后立起一六道轮回盘,浮光飘逸如彩帛。盘一转,停在人道上。生前之事尽显眼前,鬼魂感动流涕。
“赤栏,谢迎。”
这一声令溶若直起腰杆。他重复了一声:“谢迎。”下方有人偶向前迈了一步。他一拂袖,人偶消失,转眼从池中站起。
溶若合上眼,人偶背后亦出现一张轮回盘,随意一转,指向畜生道,人偶流泪。溶若睁开眼,拍了拍手,觉得自己很是了得。
之后又喊了一串名字,溶若仰卧在房顶,一一点人偶去超度,越发游刃有余。
直到后来念到一个名字,溶若唤了一声,并没有人偶走出。他跳起身,有些紧张,重复道:“许彻……赤栏许彻?”依旧无人应答。
溶若想起刚才那些面具有不少被人戴过,人偶们拿了错的面具报上人名,极有可能在鬼门关就被拦下了。
“这个青槐,出的什么烂点子。”溶若正犯愁,忽然灵光一现,纵身而下,跳到大路上。一阴差被他撞倒,气道:“你这小鬼,从哪儿蹦出来的啊。”
溶若哇得一声坐在地上哭起来,引得附近的鬼魂纷纷注目。超度仪式庄重,岂有得人打扰,那阴差一见不妙,连声赔礼,只求脱身。
阴差走后,溶若掏出刚刚摸来的生死簿,翻到赤栏许彻,记下了样貌,随即合眼,书中飞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具。他勾了勾手,一人偶走近,蹲下身。他将面具糊到人偶脸上,再一扬袖,人偶消失。
溶若望着远处莲池中站起的人偶,道:“青槐,我出师了吧。”正是得意,空中又传来一个名字。
“赤栏,向晏。”
溶若匆匆翻书,跟前出现了一张人脸。他脸色一沉,将生死簿往地上一甩。
“怪不得别人叫你祖师爷,你竟然瞒我。”
话说向晏在迷烛跟前凭空消失,再一睁眼,就出现在莲池中。环顾四周,尽是哭泣的鬼魂。他企图挣扎,可双脚却陷入淤泥愈深,还有根茎缓缓缠住脚踝,法力之强,全然不是他所能反抗。
他低下头,手抚水面,忽然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池中倒影闪过一幕幕画面,有一些是他听说过的,有一些是他从来都不晓得的。
头顶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他仰头见上方出现了轮回盘,先是转到人道,接着转到修罗道,而后又转向畜生道。
差点忘了,梦中还有两人呢。
向晏心想着,赶忙将风渚临姜二人扔去远远的。他松了一口气,悄悄拭了眼角,再次抬头,这一下,转盘总算是固定了。
是畜生道,真倒霉。
他低头再看水面,只见自己的魂魄被一人从人偶中拉出,狠狠削去一块脑袋。他仔细观察,想看清是谁下此狠手消除了他的记忆。可之后,他便以梦杳重生了。
此刻鬼魂已站满莲池,阵势浩荡。仙乐响起,时辰已到,众人仰望上空,等待超度。
“殿下,但愿回去的百姓,能让你免于一难。算我回你这一世情义。”
向晏合上眼,迅速回味那些刚知道却即刻就要忘却的事。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魂魄从淤泥中撕扯出来,然后一阵飞旋穿梭。
再度睁开眼,眼前依旧是那流血的手腕。他有些纳闷,见莲池在远处,圣光漫溢,超度仪式仍在继续。而方才自己所在的位置上站了一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偶。
“好沉!”向晏正欲起身,发现身上压了个人。他回头一看,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道:“你长大了。”
原本稚嫩的声线变得清朗。“还不是为了救你出超度池!不变大就只有一成法力——”
向晏啊的一声,捂住溶若的嘴。
“向晏……你干嘛……“
向晏惊道:“你怎么知道我?”
霎时,云端一双巨眼微启,溶若恍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只见谛听如飞龙一跃而下,落地化作一头白犬,对着向晏的人偶嗅了嗅,摇了摇尾巴。
莲池上空蓦然挂下一道水柱,但不是灌水,而是将冥海中的水吸去。水柱成螺旋状在莲池转了一圈,冥水吸空,六道轮回盘和鬼面具一并消失,只剩下一个个有相同面孔的人偶。
一声怒吼之下,水柱再次显现,向莲池外不断吸水。地狱四处刑具坍塌,鬼魂惊恐窜逃。
“地藏王!”溶若大喊一声,一溜烟消失了,向晏随后追去。
漫天弥漫着求菩萨恕罪的声音,是鬼魂的哀嚎传入谛听耳中,在空中被放大。谛听的天眼变得忧伤,仿佛亦在请求地藏王。
溶若飞至半空,斥道:“菩萨!你不是志在普度众生吗?为何吸我冥水,毁我阴间!”
“冥界滥用偃术,逆天而行,唯有将孽象毁尽,地狱才可重生。”
“菩萨还真是费心了。”
“阎王对冥界滋生邪术放任不理,我天界只好出手相救。”
“你是脑子进了冥水不灵光了吧。别人请你帮忙你出手才叫救。你死皮赖脸在我冥界干预我家务事千百年,这叫强虏行径!”
“阎王真是忘恩负义。当年你刚继任,是谁匡扶你阴司?后来,又是谁赌气,亲手将森罗殿奉上与我,自己变做孩童模样,从此不过问阴司之事?”
“那还不是你逼的!”
只见一层层巨型佛印从空中盖下,溶若挥动长戟将其一一震开,弹回天上。佛印消散,变作一颗颗花苞,一张一合,转头向下缠住溶若。溶若劈开花苞跳出,旋转长戟,在空中打出一无底黑洞将花苞一一吞噬。
向晏赶到之时,见二人僵持不下。他与二人完全不在一个层次,无法参与斗法,于是咬咬牙,转身跳入水柱之中。
溶若以为向晏遇难,随之钻入,将他拉住。二人一路吸去上游,身边伴随着各式刑具以及尖叫不止的鬼魂。
忽然向晏凝神睁眼,周围出现一条大鱼,包裹住二人。透过鱼眼,可见刑具鬼魂都在迅速后退,完全不及这鱼形飞船的速度。
二人行至一处,水柱弯曲如虹霓。身下是一片黑黢黢的山水,幽暗至极。
向晏问道:“前面是哪里?”溶若道:“背阴山,冥界的尽头。”向晏道:“下方有座宫殿!”溶若答:“那就是森罗殿……”
见溶若欲言又止,向晏也不敢多提,只道:“既是冥界尽头,冥水想必就是从水柱尽头被抽出的,我去把它堵好。”说罢鱼儿停下,向晏闭眼,开始在尽头处构建堤坝。
“妖师向晏,祸乱人间,侵扰冥界,尔等去将他魂魄啖尽。”
空中传来菩萨指令。下方山水间顿时冒出千百万恶鬼,一涌而上,逼近之时,化作一张巨脸,张口要将鱼儿吞噬。
向晏受惊,打断了冥想,堤坝瞬间被冲垮。溶若挡在跟前保护道:“你造你的!”
向晏合眼,一边冥想一边道:“你既然是阎王,怎么一早不直接帮我放人。跟我折腾半天,这下把你们地府都搞砸了。”
溶若没好气道:“你不也不和我说你是向晏!”向晏道:“我一小小游魂,是青槐是梦杳还是向晏有区别吗?”溶若道:“当然有!”向晏愕然,却不想自己有这么大面子。
堤坝再次在水柱前坍塌。溶若气道:“让你多话,专心点!”向晏无奈道:“不是我不专心,是建造不及水冲得快。”溶若急道:“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