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尹郊见身下人若有所思。
“灯,太亮了。”梦杳一说,尹郊笑了,下床把烛火灭了回来。
尹郊果真如他妹妹所说,极尽温柔。却不知为何,梦杳迟迟不在状态。尹郊轻叹,梦杳知他挫败,心中萌生了不道德的想法。她开始幻想眼前是那挑夫。她见过的男子屈指可数,医师蒙着脸都不知是何模样,想到挑夫也是自然。结果如此一试,果真一发不可收拾。一转眼就到了后半夜。
二人交颈而卧,忽听空中轰隆作响。梦杳好奇,跳下床,踩着鞋,倚在窗前探头。
“那是什么?”梦杳指向空中一飞虫。飞虫在月下划过,尾巴拖着青光,十分奇妙。
“蜻蛉。”尹郊也起身,从背后搂住她道,“那是小型飞行甲,向晏所制。你看它飞的方向,去的是边境。我猜是怀王回去了。”
“飞行甲?向晏?”梦杳从未听说,于是缠着尹郊讲木甲之事,一宿没睡。
第013章 挑夫 我只是拿了赏钱,说些夫人爱听的话
青槐仰望水面,有千灯漂浮。他沉到水底不知过了多久,第一次看到希望。中秋才过,他并不记得还有什么节日。也许是边境特有的习俗。
这时,有一人朝他游来。他不知对方看见自己没有,想叫却无法出声。他想游来的应该不是人,这季节水极寒,人在水下待这么久也不可能,八成是人偶。
可待到那人游近,他才看出不是人形。不过是条大鱼。而水面哪里是灯笼,只是一群发光的鱼。鱼群游走,上方又是一片漆黑。水底如此深,妄想看到水面。不说人游不下来,即便是人偶,也不太可能下到此处。人偶比起不倒翁体积大,容易在中途浮起来,需要绑重物。而且水底压力过大,一路游下来会对身体造成不小的损害。
一切全是臆想。与其抱着获救的希望苦苦等待,不如再度回到过去。
梦杳初为新妇,却日日懒在床上看书,一会儿仰着一会儿趴着。她每日饭也不吃,等父亲和尹郊快要回家了,才匆匆催丫头给她梳妆。所幸这姑爷是倒插门,没人说小姐什么。
丫头让梦杳起身,她好收床单。她抱怨床单洗得勤,说:“小姐看似风轻云淡,没想到也这么不知节制。还是我们姑爷太有本事?”梦杳边看书边道:“早晚把你嫁出去,看你还说什么节制。”
丫头问:“小姐最近怎么都不绣东西了。尽在这里看些乱七八糟的书。”梦杳把丫头拉到床上道:“才不是乱七八糟的书。你来看看这木甲可有趣了。”
之后一次,医师来为梦杳看脉。医师问:“最近身体可有觉得什么不适?”梦杳摇头,问:“有喜吗?”
医师呛了一下,摇头道:“你想要小孩?”梦杳说:“才不想要呢。要不是两边爹娘想要,这辈子都不会要。赤栏今后也不知会如何,若也像隗方一样灭国,那我的孩子岂不是在绝望中长大?”
医师叹道:“此事随缘。”不知说的是生子还是赤栏。
后来,梦杳迷迷糊糊睡了。医师每次来都会点些安神的香。梦杳不知发生了什么,醒来医师就不在了。
魂甲军灭隗方,复兴古国魏阳,不断制造高级人偶,各处搜刮材料。其中一样便是牛皮。赤栏各地的牛不是被高价买去就是被抢夺,连耕地牛都没了。尹郊身为冬官小吏,负责此事,被上头催得紧。梦杳献计,做木甲耕牛,以符咒控制,可日夜劳作,一只木甲牛抵七只耕牛。尹郊拿梦杳的图纸,暗地里寻到一胆大的偃师,匿名制好木甲牛,呈给天子。一时间,朝堂震惊。百官大呼不可,说人们对木甲忌讳。尹郊说春耕将至,若耽误了,不知要饿死多少人,这木甲牛仿真牛所制,还会不时发出叫声,一般人分辨不出。尹郊心系百姓,说得振振有词,天子说此计可行。
尹郊由此官升一级,对梦杳加倍宠爱。他常在家中与她说朝中事,她总饶有兴致倾听,不时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
一日,梦杳伏案画木甲,听屋外有声,推窗看去,又见那挑夫,担了两箱东西。她平日里从不见这挑夫,应该不是自家的长工。
“今日又送什么来了?”她走到挑夫身后。
“衣裳。”
“我没买啊?娘买的?”梦杳想尹郊心大,肯定不是他送的。她打开匣子,掩口道:“啊……上好的鲛纱。”
“绸缎庄说小姐……夫人去年定的,见一直没去领,就让我送来。”
“去年吗?怪不得不记得了。”梦杳回屋取了荷包,问:“钱付了吗?”
“付了。”
梦杳安下心,又给挑夫几块碎银。她想,若是问她付钱就麻烦了。这些衣裳价格不菲,母亲知道她买了这么贵的东西,肯定怪她不懂持家。可是当年自己又是哪来的钱定衣裳呢?
“听说尹大人的木甲牛帮了春耕大忙。”挑夫道。
“对呀,佃户们都没分辨出真牛假牛。木甲可厉害了吧。”梦杳笑道。
“就是太厉害了。”挑夫道,“夫人还是不要再碰了。赤栏人终归是忌惮木甲的,偃师斩手,人偶肢解。你万一引火烧身就晚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夫人做的大人做的都不重要。尹大人出事,夫人也逃脱不了干系。尹大人升迁后,更易成为众矢之的——”
“我们做木甲又不是只为了他一人仕途。赤栏有难,我亦有责。况且,我不会让他出事的。”现在回想起来,梦杳当时真不知哪来的自信。可挑夫也有不对,想靠说来改变人的想法,徒然无功。
“真好看。”挑夫改口对梦杳道,“你戴这簪子。”
“是吗?这就是上次那箱聘礼里的簪子。好看吗?”梦杳总是不很清楚,姑娘们说的什么饰物好看什么不好看。
“好看。”挑夫点头又说了一遍,梦杳摸了摸那簪子,低头一笑。
“杳杳?”尹郊将梦杳揽到身后。他刚下朝回家,就见梦杳和其他人有说有笑。
“你回来啦?”梦杳迟钝,还没察觉尹郊生气。
挑夫收起担子,低头道:“我只是拿了赏钱,说些夫人爱听的话。大人不要误会。”
尹郊自觉失礼,对挑夫颔首,摸摸梦杳的头,携手进屋。
三日后,偃方派魂甲军在赤栏边境与怀王开战。从那之后梦杳就再没见过挑夫。
边境之战,赤栏一直处于防守挣扎。梦杳日夜琢磨,发明出空中战甲专门针对魂甲军。她与尹郊解说,尹郊大喜,命人火速制出模型,再次呈给天子。
谁知这次,天子大怒,说当年赤栏就是为了对抗隗方才造出魂甲军,结果控制不住被反噬。如今竟有人胆敢再次提出,重蹈覆辙。立即把机甲送去销毁,将尹郊罢官。
尹郊回到家中,郁郁寡欢。床笫间,梦杳叹道:“天子怎么能因噎废食。”一直沉默的尹郊猛然喊道:“你不要再说了!”梦杳吓了一跳,不敢吭声。尹郊说:“你从来只顾自己一直往前,你考虑过别人吗?”梦杳解释:“不是,我是觉得——”尹郊气道:“什么你觉得你觉得,你只想着自己,根本不知道安慰人!”梦杳哽咽,后来断断续续说“都怪我不好”,说了好多遍,尹郊依旧没消气。
梦杳虽对此事愧疚,可越想越不甘,试图摆脱尹郊,却被强行留住。她习惯对方温柔尊重,从不强求,如今这样,气不打一处来。
“为何事成就是你升官,事败就是我不好。机甲被毁,我也很失望,凭什么你要我安慰!”
一气之下,她发现自己竟然逃脱了尹郊的桎梏。她下了床,自己的身体却在床上。她侧头,见镜中,有个男子,一身血衣,双腕流血不止。
尹郊听梦杳大吼小叫,忍不住打了一巴掌,不想身下人竟没了气。他抱着她流泪,说自己混账,说自己自私,说自己真心喜欢她,她若死了自己就一起跟去。人终于醒了。
他回到自己的身体,这一次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尹郊在旁柔声细语,他却有一搭没一搭。尹郊还以为梦杳伤心过度,还在闹脾气,想哄哄总会好。
那晚,他趁尹郊睡着,找一无人处,用刻刀切开胸口。一开始,他流了很多血,还犹豫害怕自己会死。但恐惧终究敌不过好奇,他将手伸入胸膛剥开。慢慢,他看见身体内部千丝万缕的弦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