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层窗口聚了不少人,都期盼着观望向晏的新作鹏鸟。那一日鹏鸟将载百姓环绕京畿,可谓一场盛事。听人说天尚未亮,玄冥湖畔已经排了一圈人等候鹏鸟的首航。
傍晚时分,最后一趟飞行结束。鹏鸟停泊在湖边,待游人渐渐散去。时至二更,鹏鸟又启动了。有人见它划破夜空,往边境方向驶去。
向晏独坐在驾驶舱内。本就不擅长深夜飞行的他,又许久没有操作鹏鸟,一路颠簸不已,自己都快开吐了。到了四更之时,他总算瞧见边境的悬崖了。
想起上一回飞行至此,还是他作为青槐的时候,当时他首次抵达边境,和其他低木一样满怀重生的希望,一心投奔他们的怀王。
夜幕下的边境之城,漆黑安谧,不见半点日后的繁华之貌。
鹏鸟盘旋几周,找了一处落下。这时时庭正带了几名随从,策马赶来。他们仰望那空中巨物,肃然起敬。
向晏从鹏鸟中跳下,边跑边道:“殿下快来,跟我看看这飞行甲。”时庭刚一下马,就被他拉了去。
他们坐到驾驶舱中,鹏鸟再度启航。
向晏乐道:“你看你那些随从们像蚂蚁一样小。”他侧过头,见坐在副驾的时庭并未望向窗外,而是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贬黜后的时庭一直没见过向晏,言语间尽是委屈。
向晏好声哄道:“有鹏鸟日行千里,我隔三差五就能来边境了。”
时庭追问:“隔三差五是多久。”
向晏说:“五日?”
“三日。”
“那可累人了。”
“我也可以飞去找你。”
向晏侧头嘻嘻一笑:“那殿下要来试试?”他起身让时庭坐下,简单教了几下。时庭对驾驶极有悟性,三两下便上手,让向晏去副驾上玩去了。
时庭问:“想去哪里?”向晏道:“去天边转转吧。”
鹏鸟一路上行,冲破云层。寂空无垠星斗满天都唯他们二人独享。
向晏道:“再往上是不是会抵达天界呢?”时庭当时一无所知,只当是玩笑,接道:“说不定能遇上神仙。”
他们持续飞行,直至来到一处,天边有异象。遥远的边界上一片溢彩流光,与他们周遭静谧的夜空截然不同。
时庭琢磨天边是什么,正打算向那处探索,忽然仰头倒下。他背后贴了一个符咒。向晏立在身后。
向晏停泊了鹏鸟,从随身木匣中取出工具,解开时庭衣裳,打开胸口,取出那枚墨玉带勾。
他走出舱门,小心踏入云端,心中默念,不会摔下去不会摔下去,果真得以凌云漫步。
他紧揣墨玉,兴奋地迈进云朵之中。他一路狂奔,往那奇妙的边界冲去,可刹那间,手心一空。
他回过头。那枚墨玉飘在空中,没有随他过来。对面依旧是漆黑的夜,与他所处的琉璃幻境界限分明。
“怎么只有我过来了。”向晏施法,唤出时庭的魂魄。他伸手去拉,时庭却被撞倒在地,一脸莫名。
时庭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向晏想要如何,但他痛恨眼前将他们隔开的无形边界。他不断努力,可一次又一次疼痛倒地,总是撞不破。
难道抚星没有骗人,他真是带不走的梦中人?向晏绝望地低下头。时庭静静在对面望着他,似乎说了什么,但他听不到。
忽然,时庭身旁多了两人。向晏抬头,失声唤道:“爹……娘……”旋即穿过边界拥住母亲。
父亲的手搭在肩头,问道:“你和喻儿都还好吗?”向晏说:“好,都很好。”眼泪却滚了下来。
母亲见儿子这副模样,心疼道:“喻儿那么娇气,让你为难了吧。”
向晏摇了摇头,像犯了错的小孩,老实道:“我没敢跟他说你们的事。他以为你们就此流连山水,再不回家了。”
母亲笑道:“那傻孩子,就不怀疑吗?”
“怎么可能。他日日问天天问。”向晏笑着哽咽道,“后来我受不了了,就做了两人偶,请了两鬼魂扮成你们,与他最后道别。他气坏了,但却信了。”
母亲再次抱紧向晏,说:“你也真是。”
向晏伏在母亲肩头,莫名安心。恍惚之间,他见远处又有人来。是风渚,还有玉引乐均他们。
第096章 车前卒 我不在这段时间,不要轻易受伤了
“昨日边境送来一份大礼。”
“礼?呃啊——”
“朕当时也是一惊,庆幸的是,没有时庭。”
“对对啊,怀王殿下也在边境……”
“听闻你烧了隗方宫殿。”
“只只是一角……”
“火烧起来,可说不清楚。”
“君上……他们砍这边境三城将士的人头可是要向赤栏宣战?”
“隗方派人逼我交出你,和你带回的人。”
“王宫是臣烧的,自当前往隗方领罪。”
“可朕不愿。”
“是臣愧对君上……若不是当初一时冲动,也不会挑起两国之争。”
“朕不要听你道歉。”
“虎符?”
“率机甲为朕出征,晏卿可有把握?”
“向晏必誓死为国。”
……
“晏卿这一招甚妙。有魏阳战魂加持我赤栏机甲,看隗方此次还能嚣张到几时。”
“魏阳战魂之士气确实是百年一遇。只是臣也担心复仇之心难以把握。”
“即便你与魏王交情甚笃?”
“君上!”
“隗方善鬼术,从上元节暴动到边境机甲失控,你单凭机甲出击,有多大胜算?”
“……”
“晏卿你聪颖过人谨言慎行,朕甚是喜欢。可行军打仗还要有破釜沉舟的魄力。”
“君上所言极是。”
向晏仰望头顶军帐,恻然一笑。这些日子他再听到云聿的话,曾经的器重与鼓励都读出了一番别有用心。
突然,枕边人身子一跳,从梦中惊醒。向晏问:“殿下做噩梦了?”
时庭执着他手道:“我又看见我们在天上。一半是幻境,一半是夜空。你拉我过去,我被拦住了,我见你哭,却束手无措。”
“怎么还想着那梦呢。”向晏笑了笑。
“我总觉得那不是梦。你说上回我们是不是去了月宫?”
“是啊。你还开鹏鸟撞飞了玉兔,嫦娥姐姐一恼,就把你打晕了。”
“无聊。”
向晏好声劝道:“都说几遍了,那就是个梦。你想那晚我到边境时已经那么晚了,你又驾鹏鸟好长时间。我这不是见你疲了睡下,就停下鹏鸟,没叫醒你嘛。况且我才不会伤心欲绝,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走的。”
“可要真的没有办法呢?”当时的感觉时庭记忆犹新。
向晏漫不经心道:“若真是有朝一日我拉你,你走不了,我就不走好了。”时庭不信,凑近问:“你会待我这么好?”
向晏那句话是认真的,但他觉得此刻气氛不妙,不敢应他,找了个借口,下床道:“外头怎么回事,窸窸窣窣的好一会儿了。”
时庭拦他道:“哎,别看了。定是那些小兵开你我玩笑呢。”说着吹了烛火。火光一熄,外头传来一阵哄笑,后来果真都散了。
向晏小声问:“什么玩笑?”时庭耳语了几句。
“太过分了。”向晏一脸怯色,倒头拿被子蒙住头,转去一边。
时庭道:“你气什么呀,我还没气呢。军中可不少是边塞将士,哪个不认得我。”
“可我们明明都在商讨战略。”
“那只有你知道。他们看见的都是我日日当将军车前卒,夜夜留宿将军帐中……”时庭将手搭在向晏腰上戏弄,向晏一个激灵。
“睡觉睡觉,大半夜把人吵醒,困死了。”
时庭笑了,有的没的搭了几句,见向晏不理睬,就又睡着了。
向晏钻出头,悄悄给时庭贴了一张符。他推了时庭一把,见没有反应,于是起身翻来工具。他又点了灯,还将灯火捻得极暗,俯下身,解开时庭的衣裳。
帐外又有士兵的身影晃过。他推测此时帐内的影子也会这般透出去,无怪乎军中会有那种谣传了。他无奈一叹,兀自拆开眼前人胸口,清理酒囊饭袋。
此次出征,他特地以参谋为由,让时庭陪伴左右,就是为了方便照顾,避免人偶身份暴露。自从时庭伤愈,他不能再让这人稀里糊涂晕过去,只好邀其同寝,趁对方睡下再拆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