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笙曼摇了摇头,说:「不,我要留在抚州。」
「你这又是为何?」
「我要陪雨霂。」
「她……」
「我要陪她一辈子。」
薛远甫应声停下脚步,垂首轻轻道上一句:「这样啊。」他缓缓转过身去,说:「也好,这样有人照顾你了,我也就放心了,阿爹阿妈年纪大了,我……我要回申洲去了。你若是哪日想回老家看看,还是那座医馆。」
薛远甫没有再转过头来,他很难说清楚一味地守护是为了什么。他们自小一块长大,一开始怕她长不高被认出是女孩子,什么鸡蛋虾米全都让给了她,后来她一个人到了京城,没想过她会考上,还指望能安心回申洲来,继续赖在药铺子里。后来她落户京中,担心她生病无人照料,辞别阿爹阿妈来到了她身边,再是抚州……
相守注定是一条有头有尾的路,有起点,也有终点,就好比父母守护子女,朋友相互扶持,爱人彼此依靠。薛远甫离去的背影没有过多的犹豫,因为他知晓他同方笙曼的这条路,在说不清道不明中走到了尽头,而在路的尽头,他将这个心头放心不下的人,交与了别人。
而方笙曼在那段漫长的沉默,与不再回头的背影中,突然明白了。
二·计划
操办完了丧事,方致远的平反也来了,二人接到消息都有些哭笑不得。
方笙曼问道:「如今你也不是罪臣之妻了,今后有何打算?」
关雨霂一个人的时候主意多,两个人的时候便喜欢跟着身边人走,这个习惯,怕是这辈子都改不过来了。她看着方笙曼,笑着说:「你打算多,不如你说说你有何打算?」
方笙曼点头一笑道:「我想,在抚州开个学堂。」话音刚落,她抬眼看了看关雨霂,作揖道:「如今我怎么说也是个小妹,得在家里装一会儿怂,还得赖嫂嫂多费心。」
「费心倒是小事,钱从哪来?」
方笙曼略一挑眉,颇为得意地说:「不是还有个布厂子么,你说是吧?关老板。」
三·烟霞
一日,关雨霂进屋关了门同方笙曼说事,面上神色不尴不尬。
「烟霞来向我请辞。」
方笙曼问道:「怎么?」
「要嫁人了。」
「好事。」
「你可知道她要嫁谁?」
「谁?」
关雨霂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叹上一口气道:「给朱老板做小妾。」
方笙曼诧异,关雨霂托腮,斜瞥了一眼帘子,满脸无奈地说道:「这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至少我们不在抚州最难熬那阵,人家也没跑。」
方笙曼摆了摆手,说:「不必细究了,烟霞在府里这么多年,多给些嫁妆吧。」
四·白日
方笙曼每日待在家里百无聊赖,关雨霂常是调笑她,别老独自待着,去同院里的姑娘们多处处。方笙曼总是白她一眼,处啥啊?是要看关筱秋谈情说爱,还是跟晴平学绣花啊?还不如同王大一块儿念书,和凌婶一同摘菜来得自在。虽说一开始她提出的要在家里装乖一阵子,可总是到处跑的一个人,哪里闲得下心来?这会子关雨霂刚从布厂子回来,才进屋呢,小姑子就赖在椅子上,一阵嘟囔:「雨霂,你可不能总把我关在家里。」
关雨霂关了门,同她说:「你说要装怂的,怎么怪起我来啦?过个半载,自然慢慢交与你做。」
方笙曼晓得是这个理,就喜欢瞎抱怨,看她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于是继续咕哝着:「闲啊。」
「闲?筱秋最近在学绣花,你跟她学学呗?」
「跟筱秋学绣花?你怎么不说同晴平学说话,同凌桥学机灵,同鸿渊学写字?」
她自以为方才的笑话说得不错,抬眼瞅了瞅看官的神色,欸,还挺赏脸,正扶着墙笑呢。
方笙曼趁她笑得开心,走过去一把将她搂住,说:「你把我留在家里,我就容易想些别的事。」
「何事?」
她手慢慢环上她的腰,说:「你说何事?」
那手不大听话,一环上来关雨霂就晓得不对,轻轻踩上她一脚,说:「白日!」
方笙曼随即将帘子一拉,说:「黑了。」
这空口瞎话真是说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关雨霂都惊呆了,一时不知当如何置评,是期期艾艾想不出一句好话来:「你……你这人……」
「我这人爱你爱得要死。」
话接得还挺快,关雨霂再度被她给说愣了,情不自禁地在方笙曼的注视下往墙上缩了缩,可是后面是墙已经逃不掉了啊。方笙曼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颈相交叠,在她耳边说道:「雨霂别怂啊,去京城闹的时候怎不见你这么怂?」
白日里的耳鬓厮磨最会使戏法子,耍的便是胡缠的功夫,使的便是手头的招法,慢捻轻拢,绸缪备至,细细调弄曲调,总有一根弦,一拨就要人命。一会儿翻云,一会儿施雨,先是清音,再是浊气,本是丝滑,后改黏腻,揩抹得干干净净,伺候得服服帖帖,还顺道将午后换成了傍晚。
关雨霂迷迷糊糊醒来,方笙曼沐着透过窗来的霞光朝她笑。还有脸笑啊,关雨霂缩在被子里,望着金乌西坠,赌气说着:「一寸光阴一寸金。」
方笙曼可没被关傻,脑子转得快同从前一般快,而且还额外打通了一根筋,思路愈发诡谲,只看她微微含笑道:「春宵一刻也值千金。」
关雨霂头还昏沉沉的,正琢磨着一寸光阴到底有多长,若是有一千寸,还是自己赢了,她捻着被角想了老半天,不对!她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念叨着方笙曼莫要小瞧人,莫要太猖狂,一面拍着床板,一面说道:「那是宵,你是这宵吗?你是这宵吗?你是这宵吗?」
哎呀,没糊弄住,脑子还在转怕不是方才不够周全?方笙曼笑着飞快地吐了个舌头,做了个鬼脸。关雨霂随即伸手拧了她一下,方笙曼也不喊疼,搂着她服软道:「怎么?是让关老板错过了几百两的单子?」
关雨霂轻轻揽衣,软绵绵地瞪了她一眼,方笙曼继续耍着赖:「这么大的单子,小的可陪不起。不然,白卖一辈子的手艺活给您?」
话怎么说?前二十来年靠文墨过活,后半辈子靠手艺过活?
不坏。不坏。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到三章就完结啦!
第79章 章七十七
一·董依
嘉化十八年春,董大人给闺女定了亲。抚州地小,选不出什么门户相当的富族名门,夫妻两个又舍不得宝贝女儿远嫁,遂是择定了定州某位官宦人家的小公子。
关筱秋如今吃得开,是抚州消息最灵通的主儿,她亲眼瞧着王大同董依一路打打闹闹过来,就跟看小话本似的,不说是本子里哪个有头有脸的要紧人物,怎么着都得是个有名有姓的忠实看客。那日她接到消息,小嘴一努,顾不上许多,急奔奔跑到王大屋里踹了一脚他屁股下的木凳子,说:「定亲嘞。」
王大不紧不慢地将凳子扯正,继续翻着书页,脸上没有一丝动容。当他阅尽一整句后,仅仅回道一字:「哦。」
「哦什么哦?」关筱秋凑了过去,俯身看了一眼他手中书卷,不是什么考取功名的正经书,倒像了以前方大人,好看些西洋杂书,就问道:「乡试你也不去,你看看你……」
王大放下书,回过头来特别平静地顶上关筱秋窜着小火苗的眼神,淡淡回道:「去了也来不及。」
几缕阳光绕过关筱秋的背影施舍在初长成的少年脸上,眉宇像染了墨一样深沉,不全然是读书人的淡泊儒雅,反倒是失了心般的麻木无味。孩童脱去稚气仿佛就是那么一夜之间的事儿,原在关筱秋眼里,王大还是那个在院中养鸡逗猫的小孩,不知从何时开始,王大甩下她,顾自长大了。
关筱秋心下恻然,她已经十七岁了,可她还不想长大。夫人护着她,凌桥随着她,做错了事可以撒个娇陪个笑脸,山崩地裂了都有人疼她宠她,她自是不必长大。但不是谁都有这样的权利。她忽然想到了芙竹,觉得从前仗着资历和那么点机灵无缘无故地苛责她一个孤苦伶仃的人,太不应该了。
她说着不想长大,殊不知此时之念,亦是成长中的一环。她就似在一瞬之间明白了为何初到关家之时,夫人像换了个人一般不顾情面地罚跪,为何同是幼时玩伴,夫人较自己稳重周全许多。关家倒了,关雨霂不得不一夜之间抛了闺阁烂漫,她没得选。关筱秋亦有察觉自方大人走后,凌桥日渐成熟持重。想来,是同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