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婉如在裴家地位如何,可见一斑。
裴婉如多年未见家人,欢喜地收拾行李,领着女儿,随着夫婿一起去了京城。赵氏去送行时,随口开了句玩笑:“你可别一去不回。”
万万没料到,这句玩笑话成了真。
裴婉如去了裴家,再也没回来。
留下伤心欲绝的程望,和懵懂无知的幼女……
思及往事,赵氏心中一阵酸涩。
婉如,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锦容。
……
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程家。
这里是靖善坊,位属内城,寸土寸金。住的多是四五品的中等京官。
程家远不及永安侯府地广屋多,不过,程家只有五个主子,外加二十余个下人,三进宅院也足够住了。
程锦容每年回程府住几日,都是住在清欢院。这处院子不大,却雅致幽静。院子里种的不是花草树木,而是各种药材。
不仅是清欢院,程府里所有空闲的地方,都被种上了药材。就连廊檐下的古朴花盆,养的也不是娇贵的梅花兰花,而是可以入药的白菊半边莲之类。
程锦容迈步进了清欢院,触目所及一片莹绿的药草,鼻间嗅到药草的淡淡清香,眉眼舒展,唇边露出笑意。
赵氏笑道:“这个清欢院原本就是给你备下的,这些年一直空着。现在你总算回来了,便在这儿安心住下。”
程锦容含笑应下。
赵氏又吩咐身边丫鬟:“连翘,桂枝,你们两个领人将院子仔细打扫一遍。”
清欢院常年闲置,院子里只有一个看门的婆子和一个洒扫丫鬟。连翘桂枝皆是能干得用的,领着几个小丫鬟,不出两个时辰,便将清欢院收拾得干净整洁。
程锦容在赵氏的院子里吃了午饭,然后回了闺房。
这里比畅春院小的多,远不及永安侯府内宅奢华。却有着裴家没有的温暖和闲适自在。
明亮温暖的午后阳光洒落进来。
程锦容临窗而坐,打开药箱。
药箱里有金针,有救急的伤药续命的参丸,有几把锋利细长形状各异的刀……还有厚厚的手稿。
手稿有数百张之多,摞起来足有一尺厚,被细心地装订成了数册。反复仔细看过摩挲过的手稿,纸张已经微微泛黄,墨迹也褪去了鲜亮,显得黯淡。
这些都是程望亲手所写。
父女两人远隔千里,却未断过书信来往。
自她四岁识字起,程望每个月送来的家书里,俱夹杂着几张药方。八岁时,程望送了一整套金针和身体穴位图来。
待到十二岁时,程望送来了几把样式怪异细长锋利的刀,还有厚厚一摞医例。随之一同来的,还有丫鬟甘草。
此时医科已有很具体的分类,大方脉(内科)、小方脉(儿科)、妇人、针灸、眼口咽喉、痘疹科,外科,共有七科。
一个大夫,擅长一两科是常理。精通三科的,多是一方名医。
程望天赋惊人,每一科都精通,尤其擅长大方脉和针灸,年少时便有神医之誉。到了边军后,军士们多是刀箭棍棒之类的外伤,程望潜心研究起了外科,并创出了独有的治伤医术。
程望将一身的医术,毫无保留一一写了下来,送到了她的手中。
程锦宜以为无人教导她医术。
其实,她一直在随父亲学医。
她的学医天赋,更胜程望年少之时。她读遍了大楚朝的医书,将父亲送来的药方医例融会贯通。
前世她逃出京城后,便以行医为生。一开始她不知自己医术如何,有些忐忑。治好了几个据说是不治之症的病人后,才踏实下来。在边关数年,外科医术更是出神入化。
也正因此,才会引来那一场桃花劫……
当然,对鞑靼太子来说,是生死劫。
“小姐,”甘草如洪钟一般的声音打断了程锦容的思绪:“表少爷来了。”
第八章 裴璋
甘草口中的表少爷,是永安侯嫡长子,程锦容嫡亲的表哥,也是她前世的夫婿。
裴璋!
程锦容的脑海中闪过一张英俊的少年脸孔,心中五味杂陈。
裴璋是二皇子伴读,平日这个时候,皆在上书房读书。此时匆匆赶来程家,定是永安侯夫人给他送了口信。
裴钦夫妇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她恨之入骨。可裴璋对往事一无所知,对她的照顾和关切,并未掺假。
他对她的情意,也是真的。
裴璋比她年长一岁。她自幼住在永安侯府,和裴璋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年少时,她喜欢读医书,他便四处搜寻医书。太医院里不外传的医书古籍,他厚着脸皮去抄录一份,然后捧到她的面前。
她想种药草,他命人将院子里的珍贵花木全部移走,开辟成药田。
她极少出内宅,几乎没见过同龄的少年郎,很自然地对英俊体贴朝夕相见的表哥生出情意。
前世,她及笄后,舅舅写信给程望提亲。为表求亲的诚意,裴璋甚至去了一趟边关。
裴璋出身名门,文武双全,年少英俊,品性俱佳。这么一个出色的少年郎,不远千里到边关求亲,程望焉能不动容?
程望点头首肯后,她和裴璋很快定下亲事。隔年春日,她便嫁给了裴璋。
他们做了两年夫妻。
少年夫妻,恩爱情浓。他为她画过眉,对她许过海誓山盟……
惊天之密被揭露,裴家大祸临头。她满心恨意悲痛欲绝,裴璋同样震惊痛苦。一众侍卫虎视眈眈环伺之下,他只来得及和她说一句。
“容表妹,对不起。”
他没有对不起她。
她也没有恨过他。
可他们之间,隔着裴家,隔着血海深仇。
这一世,他们绝无可能成为夫妻。或许,很快就会反目成仇……
程锦容沉默许久。
甘草生性粗豪,大大咧咧惯了,见程锦容久久无言,颇有些奇怪:“小姐想见表少爷,奴婢就让他进来。不想见,不见就是了。有什么可犹豫的?”
是啊!没什么可犹豫的。
程锦容回过神来,哑然自嘲一笑:“让他进来吧!”
来都来了,就见一见吧!正好了断前缘!
……
一盏茶后。
两个少年一同迈步进了清欢院。
当先的一个,面容俊朗,却略略绷着俊脸,神色间显然不怎么愉快。正是堂兄程景安。
另一个少年,身着一袭玉青色锦袍,腰束玉带,比程景安还要略高一些。少年剑眉星目,挺鼻薄唇,英挺俊美,风度翩翩。
这个少年,正是裴璋。
京城皇亲宗室勋贵如云,优秀出众的少年郎数不胜数。论门第论出身论相貌论才学,裴璋都是其中最顶尖的。
裴璋十岁起被选为二皇子伴读,进了上书房读书。平日出入宫中,是等闲常事。接触来往的,俱是同为皇子伴读的勋贵公子。
年少得志,意气风发。
这八个字几乎写在了裴璋的俊脸上。
程锦容安静地立于廊檐下,抬眼看向少年。
看着久远又熟悉的英俊面容,尘封在心底数年的昔日回忆纷纷涌上心头。一时间,程锦容心中满是酸楚晦涩。
熟悉的少女身影映入眼帘。眉眼如画,清艳无伦。
裴璋按捺不住心里的急切,快步而来。
程景安面无表情地一同加快步伐,几乎和裴璋一同到了程锦容面前。
裴璋:“……”
程锦容:“……”
程锦容和裴璋不约而同地一起看向程景安。
程景安不愧是耿直少年,张口就道:“我也不想来碍你们的眼。是我娘说的,男未婚女未嫁,嫡亲的表兄妹也得避嫌。”
听到婚嫁二字,裴璋俊面微红,目中异彩连连,忍不住看向程锦容。
可惜,他没有看到含羞带怯的容表妹。
程锦容眉头动也未动,俏脸平静得近乎漠然。
裴璋微微一愣,再想到程锦容坚持回程家的举动,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阴霾。
程景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想说什么话,只管说就是,权当没我这个人。”说完,抬头看天去了。
……
裴璋抽了抽嘴角,定定神,轻声张口:“容表妹,我知晓你回了程家,放心不下,特意来看你。”
程锦容淡淡道:“我姓程,本就应该住在程家。这些年是我不懂事,一直麻烦叨扰舅舅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