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国公碰了个软钉子,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罢了,是我多管闲事。刚才那些话,你权当我没说便是。”

人家不乐意续娶,愿意为亡妻守身如玉,他也就别多事了。

程望淡淡一笑,端起酒杯:“今天是阿圆阿满的满月之喜,国公爷心中欢喜,我这个做外祖父的,心中亦喜不自胜。我敬国公爷一杯!”

平国公将之前的那点尴尬抛在脑后,欣然举杯,一饮而尽。

……

程望喝了小半壶酒,很快醉倒了。

长随川柏吃力地扶着程望回了军医营帐,伺候主子脱鞋上榻。

程望清俊的脸孔一片潮红,散发着酒气,口中不时呢喃低语。川柏凝神一听,便听到程望在喃喃呼喊着已故亡妻的闺名。

“如妹,如妹。”

“我好想你啊!可我已经很久没梦见你了。你是不是等不及我,先投胎去了……”

川柏鼻间一酸,将头转到一旁。过了片刻,才红着眼转回来为主子盖好薄被。

可怜的公子。

这么多年了,公子心里从未忘记过亡妻,过着和尚一样清苦的生活。

川柏擦了眼泪,在一旁的窄榻上合衣而眠。

程望也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今晚太过思念亡妻的缘故。已经很久未曾入梦的妻子,忽地笑盈盈的出现在他的梦中。

“望哥,”梦中的裴婉如,还是昔日年少时的美丽柔婉模样,红润的唇角微微扬起,一双清亮的黑眸里满是柔情:“你想不想我?”

“如妹,”他激动不已,快步上前,想将她搂入怀中。

可他没能碰触到她的身影。

他上前一步,她便后退一步。他心急之下,奔跑着向前。她的身影就如被风筝被狂风吹走一般,骤然飘远了。

他高声喊着“如妹”,却怎么也追不上她的身影。直至他精疲力尽,停下脚步。她的身影也随之停下,和他始终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

他失神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有些哀伤。

她的容貌渐渐变了,从十几岁的模样变做了二十几岁,然后是三十余岁。她美丽依旧,风韵更胜年少时,身上的衣服也变了,变得华贵雍容。那一双清幽的黑眸,浮出丝丝愧疚和痛楚。

“望哥,你忘了我吧!”她眼角边挂着两滴泪,声音颤抖而哽咽:“我不再是你的如妹了。我今生对不起你,来世我们再做夫妻。”

然后,那个纤弱的女子身影,被风吹散了。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爱妻的影子一点点变成虚无。

似有一把刀,刺进他的胸膛,用力搅动翻滚。他的五脏六腑,都被刺穿,冷风不停地灌进他的胸膛。

心口真疼啊!

“公子,”一个急促又熟悉的男子声音在耳边不停回响:“公子是不是做噩梦了?”

拧湿的帕子在他的脸上擦拭,拭去他额上的冷汗,也令他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他霍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川柏的脸孔。

川柏见主子醒了,长长舒出一口气:“公子,你可总算醒了。公子一定是做噩梦了,一直在梦呓。刚才还忽然惊声喊了一句,奴才真是被吓的不轻。”

程望还未从噩梦中回过神来,俊脸一片苍白。

川柏忙去倒了热水来,程望喝了半杯热水,身体渐渐有了温度,神智也渐渐回笼。

“公子刚才梦见什么了?”川柏关切地问道。

程望苦笑一声,低声道:“我梦到如妹了。我梦到她和我道别,我一直不停地向前奔跑,可怎么也追不上她。我一惊之下,就醒了。”

果然和他猜的差不多。

川柏心疼主子,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干巴巴地安抚道:“都这么多年了,少奶奶早就投胎转世到了好人家。公子也别再惦记少奶奶了。”

程望目中依稀闪过一丝水光。

他低低地说道:“不管她走了多少年,我都要记着她。锦容也没忘了亲娘。这世间,纵然没人记住裴婉如。可我和我的女儿,永远都不会忘了她。”

第六百七十四章 梦境

梆!梆!梆!梆!

四更的梆子声在宁静的暗夜里响起。

裴皇后陡然被惊醒,睁开了眼。

她已经很久没梦见过程望了。

这一夜,她做了梦。在梦中,她见到了三十七岁的程望。

他的鬓角有了几丝白发,俊脸多了沧桑和落寞。可他的眼眸,还如少年时一样深情炙热。他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她也拼力想扑到他的怀中。

一阵风忽然吹了过来。她身不由己地被吹远了。她看着他拼力奔跑追逐,看着他悲怆又深情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看着他力竭地停在原地……

她心痛如割,泪水迅速模糊了视线。

然后,她就醒了。

寝室里留了一盏烛台,柔和的光芒驱走了黑暗。

裴皇后急促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她伸手,悄然擦拭脸上的濡湿。唯恐惊动了身畔的宣和帝。

自从那一晚开诚布公之后,她就留在了宣和帝身边。白日同食,晚上同寝,真正做到了朝夕相守相对。

中毒一事,彻底损毁了宣和帝本就虚弱的龙体。她如今已能慢慢起身,偶尔下榻走动了。宣和帝却一直卧榻不起。喝再多的汤药也不见起色。

宣和帝脾气愈发阴晴不定,伺疾的太医们内侍们吃足了苦头。皇子们重新过上了不时被怒斥臭骂的“幸福生活”。后宫嫔妃们也充分感受到了什么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她每日伴在宣和帝身侧,体会也格外深刻。

宣和帝喜怒不定,好的时候也算体贴。却又多疑多心。只要她过于沉默,或是怔忪发愣,他就疑心她在想念程望,看着她的目光里便阴沉不善起来。

她不得不逼着自己收敛所有心绪,以最大的温柔和耐心对着宣和帝。

可世上最难克制的,就是人心和感情。

白日她什么都不想,到了夜深人静独自清醒的片刻,她便会难以自制地想念程望。今夜还梦见了他,只是这个梦境太过悲怆凄凉了。

……

枕畔忽然动了一动。

宣和帝竟也醒了,睁眼看着身侧的裴皇后:“你做噩梦了?”

裴皇后眼角还有泪迹,想瞒也瞒不过去。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宣和帝伸手,为裴皇后擦拭泪痕,一边低声问道:“梦见什么了?为何这般伤心?”

这个问题得谨慎回答。

裴皇后任自己露出哀伤之色,轻声说道:“不敢瞒皇上,臣妾梦到了幼时离京的那一日。臣妾的生母早逝,府中庶女众多,臣妾不得父母宠爱。长姐不喜欢臣妾,大哥也对我十分冷淡。”

“那一年臣妾只有八岁,几乎从未离开过裴家内宅。忽然要被远送到离京数百里的临安老宅,心中惶恐不安,偷偷哭了一夜。”

宣和帝从未听她提起过幼年生活。此时听她提及,冷峻的脸孔稍稍柔和,声音也堪称温和:“都是过去的事了。”

裴皇后又轻声说道:“臣妾一直深恨大哥。大哥一死,心里的怨恨也就都消失了。其实,没有大哥,臣妾也没有和皇上做夫妻的缘分。”

宣和帝听得受用,表情和缓了许多。

裴皇后看着宣和帝,柔声恳求:“皇上,臣妾不敢为裴家人求情。”

“永安侯胆大妄为谋逆犯上,死有余辜。永安侯夫人是从犯,吃苦头也是理所当然。不过,裴璋裴珏都是无辜的,被牵连成了罪臣之子。又去了岭南那等荒凉之处。听闻岭南土人众多,想求生不是易事。臣妾希望他们平安地活下去。”

裴皇后话中有话,宣和帝听出了几分,深深看了她一眼:“皇后放心。有朕在,谁也不敢再动裴家人。”

裴家半路遇到“匪徒”一事,宣和帝没有严查,轻轻放过。不过,宣和帝这一番话也表明了态度。

裴皇后心里一松:“多谢皇上。”

宣和帝随意嗯了一声,冲裴皇后伸出胳膊。

裴皇后将头靠了过去,枕着他的胳膊,两人头靠在一处。

宣和帝是个占有欲极强的男子。哪怕身体虚弱什么也做不了,也要裴皇后这样靠在他的身边。更不允她的心里有别人。

静静地依偎片刻,宣和帝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程锦容了?”

裴皇后心里微沉,语气柔和一如往常:“说不想是假话。不过,一双孩子还小,离不得她。宫里有这么多太医,少她一个暂且无碍。还请皇上多准她几个月假期,等孩子大一些了,再召她进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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