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面色苍白,目中满是血丝,一看便知是熬了几日没睡才有的憔悴模样。

可在宣和帝眼中,程锦容没有一刻比此刻更美更耀目。

程锦容舒展眉头,目中露出笑意,轻声道:“皇上,你总算醒了。”

总算熬了过来。

宣和帝骤然醒来,其实腰腹处还是很疼,额头也有些昏沉。不过,这样的痛苦,对从死亡里熬过一遭的宣和帝来说,不是不能忍耐。

赵公公等内侍欣喜若狂,跪在病榻边,涕泪长流:“皇上总算醒了!”

“皇上受苦了,奴才恨不得以身代之!”

这些聒噪声,宣和帝似未听闻,声音沙哑地问道:“程太医,朕现在如何?”

程锦容轻声答道:“皇上已熬过第一关,性命无碍了。不过,是否能恢复如初,此时暂不好说。”

若是杜提点在这儿,少不得又要暗暗咬牙顿足了。圣前奏对,怎么能实话实说?这等时候,怎么也该说几句好听的,宽一宽天子的心。

宣和帝皱了皱眉,目中颇有怒意:“什么叫暂不好说?”

程锦容治了这么多病患,除了一个没撑过去,其余的都恢复如初。怎么到他这儿,就成了暂不好说?

程锦容看着宣和帝,没有隐瞒,将四日前开腹时所见的异样说了出来:“皇上,微臣这一年里为百余个病患看诊治病,当日为皇上看诊时,一开腹,便知不妙。”

“皇上的肾脏色泽暗沉,和常人不同。或许是因皇上患宿疾多年,肾脏早已受了损。”

“也就是说,皇上的病症比微臣之前想象中的还要重。风险也比常人大了几倍。”

……

这一席话,正落入听闻宣和帝醒来欣喜赶来的杜提点耳中。

赵公公等人的脸色暂时不提,就是杜提点,也听得心惊肉跳面色骤变。

他抢在宣和帝之前张口怒斥:“程锦容!你当时既知不妙,为何不停手?还敢继续为皇上看诊?”

这显然也正是宣和帝想问的话。

宣和帝没多少气力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程锦容。

程锦容神色坦然地应道:“师父消消气,请皇上也息怒。微臣刚才便说过,皇上的病症,比预料中的还要重。如果不动手诊治,皇上或许连两年也撑不过去。”

“再者,开腹救治之术,本就有风险。不能因为风险大,就不治病了吧!”

“皇上意志坚定,求生之欲极强,一定能撑过这一关。现在看来,微臣所想的没错,皇上果然撑过来了。”

众人:“……”

还好撑过来了。

没撑过来大家都别活了知道吗?

众人心里默默腹诽,口中却不得不附和:“程太医言之有理。”

“皇上是真龙天子,有龙运在身,定能逢凶化吉。”

“正是正是。”

然后,就听程锦容又说道:“皇上肾脏受损,不及常人,日后只能慢慢调养。到底何时能恢复如初,微臣也不敢断言。不过,皇上放心,微臣一定会竭尽全力。”

众人:“……”

宣和帝死里逃生,此时此刻,大概是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候。身为病患,看到满面自信从容不迫的大夫,总好过战战兢兢六神无主之人。

宣和帝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有劳程太医。”

程太医微微一笑:“这是微臣分内之责。”

第三百二十章 求生(二)

宣和帝虽熬过了生死关,到底虚弱,无力说什么话,很快闭上双目休息。

程锦容紧绷了几日的弦,终于稍稍松了下来,轻声对杜提点说道:“提点大人在此守着皇上,我去歇几个时辰。”

这几日,最累的人,非程锦容莫属。

杜提点张口便应了下来:“好,这里有我,你只管放心歇下。”

杜提点医术精湛老道,针灸之术超绝,有他守在宣和帝床榻边,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甘草也同样熬了几天没睡,此时心头气一松,困劲顿时上涌,差点当场就闭眼睡着了。

程锦容好笑又心疼,拉着甘草的手,一同去了隔壁的密室里。主仆两个同睡一张床榻,和衣而眠,头刚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其香甜。

只可惜,没能睡几个时辰,程锦容便被人唤醒了。

“程太医,”赵公公略显焦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上额头发热,又发烧了。”

程锦容倏忽睁眼醒来,迅疾起身下榻开门:“别慌,我这就前去。”

程锦容快步到了宣和帝的床榻边。

杜提点立刻让了开来,迅速低语道:“皇上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后说了几句话,神智还算清醒。一炷香前,皇上龙体开始发热。”

为宣和帝看诊的人是程锦容,杜提点心甘情愿地让出了看诊的位置。

程锦容嗯了一声,立刻为宣和帝诊脉,然后重新开了一张退烧药方。比起之前的药方,药性温和得多。

宣和帝服下了汤药后,不出一个时辰,就退了烧。众人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

接下来几日,宣和帝反复退烧发烧,病症未见太多好转。好在每一次发烧都能及时退烧,病症也未继续恶化。

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程锦容一直守在病榻边,每日最多合眼一两个时辰。

赵公公等人皆被折服,对着程锦容的态度越发敬重。再无人出言不逊,或是语出威胁之类。

众人在密室中,对时间的流逝几乎失去了感觉。

密室里的情形,是极端隐秘,外间无人知晓。

也正因此,众人心中纷纷揣度不已。

六皇子到底年少,存不住心思,几乎每日都要私下问裴皇后一回:“母后,不知父皇现在如何了?都这么多天了,为何父皇一直不露面?容表姐也一直不见人影?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裴皇后岂能不忧心程锦容的安危。这十日,裴皇后没有一夜能安寝,胃口也远不及往日。将养了一年才见红润的脸孔,又见清瘦。

不过,当着六皇子的面,裴皇后却露出温和坚定的神情:“不用担心。你父皇一定是在养病,虚弱时不愿见人罢了。锦容身为太医,自要守在病榻边。等你父皇病症有了起色,自会露面。”

“你安心读书,不必多虑多思。”

关键是,想得再多也没用。

做得越多,错得越多。一动不如一静。现在,他们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六皇子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应下。

……

钟粹宫里,郑皇贵妃也在和大皇子低声密语:“这么多天过去了,你父皇一直没露面。也不知病症是否治好了。”

大皇子目光一闪,压低声音说道:“母妃打听不出任何动静吗?”

郑皇贵妃这些时日心火浮躁,嘴边起了一个燎泡,没好气地应道:“你父皇寝宫里外被守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能打探出什么动静来?”

皇庄里的眼线倒是每日都送消息回来。俱是“皇上一直未曾露面”“杜提点程太医皆未露面”之类。

真正有用的消息,半个字都没有。

郑皇贵妃越想越心浮气躁,恨恨地说道:“早知如此,当日我就该主动请缨,跟着一起去皇庄。也好过现在这般胡乱揣度。”

大皇子听得不耐:“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再说了,父皇不点头,母妃想去也去不成。”

郑皇贵妃被戳中痛处,气得眉头直跳。

大皇子见状,缓和语气:“母妃别心急,再命人细细打探消息就是。”

……

二皇子来了长乐宫,和寿宁公主私语密谈。

“不管如何,情势对我们有利。”

二皇子目光闪动:“母后和小六伴驾去了皇庄,为父皇看诊的人是程锦容。只要父皇病症好了,便是大功一件。这笔功劳,少不得也要记在我身上。”

寿宁公主一听程锦容的名讳,反射性地撇嘴轻哼一声。

二皇子瞥了寿宁公主一眼:“行了,把你那点小心思收起来。眼下最要紧的是父皇的龙体安康。”

“程锦容立下大功,少不得要风光一段时日。你暂时别招惹她。”

寿宁公主被二皇子叮嘱过数次,颇有些气闷地应道:“知道了。”

二皇子顿了顿,又低声道:“我和你说过的话,你默默记着就是。可别什么都告诉思兰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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