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扫了裴皇后身侧的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每日去一趟保和殿请平安脉,其余时候都是在椒房殿,陪伴在裴皇后身边。裴皇后对程锦容的偏爱,宫中人人皆知。
程锦容对裴皇后的亲近,也是有目共睹。
此次去皇庄,宣和帝没带郑皇贵妃,却令裴皇后同行。这其中的缘故,也唯有程锦容心知肚明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宣和帝张口,裴皇后情不情愿,都得露出欢喜的样子应下:“皇上既是这么说,臣妾却之不恭,就领命了。”
然后,随口笑道:“除了臣妾,再带些年轻的嫔妃一同前去。赵贵人擅歌,罗贵人擅舞,皇上气闷的时候,也能听听歌舞消遣一番。还有徐美人,去年秋猎时圣前失仪,回宫后在臣妾面前自责不已。此次,便让徐美人一同伺候圣驾,也算是给她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去皇庄“散心”,确实要带些嫔妃做做样子。
带谁都一样。反正他都不会召见临幸。
宣和帝随意地点点头。
当晚,宣和帝在椒房殿里用了晚膳,却未留宿。
裴皇后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恭送走天子后,将程锦容叫进了寝室,低声问道:“锦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为何忽然要去皇庄住一段时日?”
“还有,皇上每年都令郑皇贵妃前去,此次特地召我同行。我总觉得,其中定有内情。”
程锦容也没打算再瞒裴皇后,轻声说道:“皇上去皇庄,是为了治病。”
裴皇后一惊,倏忽看向程锦容。
“皇上的病症,我有九成五的把握能治好。”程锦容抬起眼,和满目震惊的裴皇后对视:“事实上,皇上曾微服出宫两回,亲眼看我如何给病患看诊。”
“我擅长外科医术,会开腹救治病症。只是,这样的救治办法,有一定的风险。便是救治成功,病患也要卧榻静养数月。”
“宫中人多口杂,窥伺天子行踪揣摩圣意之人不知有多少。所以,皇上决定去皇庄‘住’一段时日。等病症痊愈了再回宫。”
“皇上疑心极重,去皇庄治病之事,只向卫国公靖国公透了口风。宫中所有人都被瞒在鼓里,就连大皇子二皇子都不知情,郑皇贵妃同样不知道。”
“之前,我一直没和娘娘说起此事,就是怕娘娘忧心太重,露了端倪。若被皇上察觉,定会迁怒于娘娘,也会对我生出疑心。”
“我和娘娘素来亲密。皇上令娘娘同行伴驾,显然也有以娘娘牵制我的意思。”
……
原来如此!
裴皇后心绪纷乱,如一团乱麻,猛地握住程锦容的手:“锦容!这件事太危险了!若是你之前就和我商议,我一定会阻止你。”
能治好宣和帝的病症,自是一桩天大的功劳。程锦容凭借这一功劳,就能稳稳立足宫中,一辈子的锦绣前程也都有了。
可万一……
万一宣和帝有个好歹,程锦容绝无活路!
裴皇后的手不停轻颤,手心俱是冷汗。
程锦容的手却温暖有力,紧紧地握住裴皇后的手,目中闪出自信和坚定:“娘娘放心,为了这一日,我已经准备了许久。”
“治好皇上的病症,皇上就不会如我梦中那般早早病逝。有皇上在,大楚江山再飘摇,也能支持下去。大皇子二皇子再如何争储,至少,不会再有边关被破万千百姓将士身死的惨祸。元思兰也休想再离京半步。”
“于私而言,我立下这一桩大功,以后能在宫中稳稳立足。娘娘也可趁此良机,夺得皇上的信任。”
裴皇后不再是以前那个动辄落泪哭泣的软弱女子了,程锦容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她也听懂了。
宣和帝此去皇庄,至少也要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她可以嘘寒问暖,精心伺疾,以此博得宣和帝的宠爱。
一个得了天子宠爱的中宫皇后,在后宫中再无人能撼动。
对她们母女而言,这都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裴皇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你说的没错。是我惊惶过度,差点失了理智。”
这确实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事已至此,退无可退,那就放下一切顾虑向前吧!
程锦容微微一笑:“娘娘是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才如此惊惶。放心吧!我一定能治好皇上的病症。”
裴皇后也没再说什么丧气话:“我明日就令人收拾行李。”顿了顿又道:“此次,让青黛和菘蓝也一同去皇庄。不过,去了之后,她们也不必再回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语中透出一丝寒意。
身为皇后,想“收拾”身边的两个宫女,不是难事。只是,在宫中耳目众多,要下手颇为不便。又有郑皇贵妃虎视眈眈,宫外还有永安侯夫妇盯着宫中动静。
所以,裴皇后隐忍未发。
去了皇庄,行事就便利多了。
程锦容略一点头,并不多言。
人生在世,一味温软善良,只会被人认为是软弱可欺。便如以前的裴婉如,竟被青黛菘蓝困在椒房殿里,压制得动弹不得。
如今的裴皇后,已懂得了权势的用处,也在慢慢学着掌控权势。甚至要借着出宫的机会,一举除掉两人。
这样的改变,对眼下的裴皇后来说,是一桩好事。
至于日后如何,程锦容没有多想,也无需多想。
路在脚下,只能前行。到了岔路口,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不管走到何处,她都是她的亲娘。
……
第三百零八章 勾心
郑皇贵妃知道此事后,心中嫉恨难当。不知在钟粹宫里砸了多少套茶碗。
不过,进了椒房殿,郑皇贵妃便是一副亲热又和气的嘴脸:“皇后娘娘养病多年,还从没去过皇庄。庄子里就有两座山头,风景极好,空气也新鲜。娘娘去皇庄住一段时日,对凤体极有好处。”
裴皇后微微一笑:“本宫在椒房殿里待惯了,原本没有伴驾之意。皇上张口令本宫伴驾,本宫也只得领了皇上的厚爱。”
郑皇贵妃心中嫉恨不已,面上笑容不减:“皇上待娘娘深情厚意,妾身心里也十分欢喜。”
裴皇后瞥了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郑皇贵妃一眼,笑着说道:“这段时日,宫中琐事,就全部交托给皇贵妃了。”
郑皇贵妃恭声应道:“娘娘放心,妾身一定会精心打理好宫务。”
裴皇后略一点头,含笑道:“听闻钟粹宫里茶具换得勤,本宫库房里有几套上好的青瓷茶碗,都赏给皇贵妃了。”
郑皇贵妃:“……”
钟粹宫里的事,怎么会传到裴皇后耳中?
是谁暗中和椒房殿眉~来眼~去?
郑皇贵妃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扭曲,很快恢复如常:“妾身谢过娘娘赏赐。”
裴皇后欣赏着郑皇贵妃一闪而过的怒意,心里颇为快意。
钟粹宫里有数十宫人,要收买其中一两个,传递些消息出来,不是什么难事。她赏几套茶碗,刺一刺郑皇贵妃,也有警告之意。
宫女珞瑜走了过来,恭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大皇子府上的两位侧妃和二皇子妃来给娘娘请安了。”
裴皇后略一点头:“让她们进来。”
郑皇贵妃瞥了身姿轻盈面容秀丽的珞瑜一眼,心中冷哼一声。
珞瑜在椒房殿里迅速崛起,取代菘蓝,成了裴皇后身边最得用的大宫女。个中缘由,郑皇贵妃自然清楚。
……
片刻后,二皇子妃江氏迈步而入,裣衽行礼:“儿媳给母后请安。”又冲郑皇贵妃行了一礼:“见过贵妃娘娘。”
二皇子妃过门后,每三日进宫请安一回,风雨无阻。
裴皇后对这个端庄守礼的儿媳也颇是喜欢,含笑道:“免礼,赐座。”
二皇子妃恭声谢恩,然后起身入座。抬头时,正好和裴皇后身侧的程锦容目光对了个正着。
程锦容冲二皇子妃微笑示意。
二皇子妃也抿唇微笑,心里掠过一丝怅然。
她每次进宫请安,都能见到程锦容。偶尔得了空闲,两人也会说说话,虽没有太过亲密,却彼此欣赏。
每见程锦容一回,她不免要想到程锦容的大堂兄,性情端方面容俊朗的程景宏……
这样的念头,也只一闪而过。她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很快就将这丝怅然按捺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