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抬起红肿的泪眼,模糊的视线看不清程锦容的模样。只听到少女沉稳的声音:“放心,我会治好她的伤。”
妇人终于将怀中女童放到了门板上。
众人:“……”
行吧!能安抚住妇人激动的情绪也算好事一桩。胡吹大气什么的,大家就当没听见。
女童模糊地呼痛,妇人泪如雨下,情绪过于激动,很快晕了过去。
众人心里嘀咕着,定睛打量受伤的女童一眼。这一看之下,又是一阵心惊。
女童的胳膊腿上多处有外伤,有几块碎瓷片扎在伤处,伤势不轻,倒是于性命无碍。小腹上的伤才是最要命的。
一块形状不甚规则的瓷片,扎入女童的腹部。不知这瓷片扎了多深,女童面色如纸,血流不止。
李大夫和齐大夫面色凝重,一个俯身号脉,一个低下头仔细查看伤势。诊脉的李大夫只觉女童脉相微弱无力。
齐大夫查看过外伤后,面色更是难看。
他号称擅长外科,其实就是治些跌打损伤。如此严重的外伤,定已伤及五脏六腑。这要如何医治?
放在平日,他定会先拔出瓷片,再疗伤止血。能不能救活一条命,一看天意,二看这个人是否命大……
可对着这么一个奄奄一息的几岁女童,委实难以下手。
以他行医十余年的经验来看,这个女童,怕是难有活路。
“将她抬进干净的空屋里,准备热水,干净的纱布。”程锦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齐大夫的耳中:“她伤得很重,要立刻救治!”
齐大夫眉头一跳,一脸怒意的看了过去:“人命关天!不可胡闹!”
程锦容淡淡应道:“你治不了她的伤,我能!”
齐大夫:“……”
齐大夫差点被噎得背过气去。
杜仲和其余几位大夫,顾不得安慰齐大夫,一起目光灼灼地盯着程锦容。
程景宏眉头拧得极紧,迅速低语道:“容堂妹,这等严重的外伤,我亦无能为力。你真能治好吗?”
程锦容目光一扫:“你们不放心,一起跟进来看着便是。”
……
第二十二章 妙手(二)
一炷香后。
杜仲第一个出了屋子。
他面色有些苍白,扶着墙壁站了许久。胃里阵阵翻腾作呕,双腿发软。
自少时起,他一见血就会头晕。成年后,这个毛病非但没好,反而愈发严重。也因此,他彻底歇了行医的念头。皇后娘娘设惠民药堂,他走了堂兄的门路,进药堂做了管事。
平日有受了外伤的病患来药堂,他会不动声色躲得远一点。因此,他晕血的毛病,药堂里一直无人知晓。
今日他被程锦容胸有成竹的自信吊起了胃口,忍着头晕进了屋子。结果……
杜仲面色一白,哇一声吐了出来。
一旁的伙计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杜管事,你这是怎么了?”
杜仲一边狂吐,一边力持管事的威严:“我没事。你忙你的去。”
伙计:“……”
就在此时,又一个人出来了。
是擅长小方脉的李大夫。
李大夫年近五旬,个头不高,性子温和,几个大夫里属他脾气最好。此时李大夫打着哆嗦,说话也不甚利索:“老天!我行医二十年,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等情景。”
那个程锦容,拔除女童腹上的瓷片后,并未敷药包扎,竟以利刃将伤口剖开……
不行了!
他也要吐一会儿!
年迈的李大夫,也扶着墙吐了起来。
伙计:“……”
又过盏茶功夫,几个大夫都陆陆续续地出来了。要么面色发白,要么神色怪异,要么仰头望天,要么低头沉思。
总之,就没一个正常的。
程姑娘到底做了什么?
……
程锦容俯身低头,全神贯注,目中似闪出光来。
她手持利刃,在女童腹部伤处划下一刀。左手接过甘草递来的柔软纱布,迅速吸掉渗出的鲜血。
查看了内腹的伤处后,程锦容沉声吩咐:“拿缝合的针线来。”
甘草迅速将针线送入程锦容手中,然后用干净的帕子为程锦容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珠。
女童被喂了迷药,彻底昏厥。小小的身体因剧烈的疼痛微微颤抖,却未醒来。
程锦容低头缝合伤处,纤长的手异常沉稳。
齐大夫终于也顶不住了,迈着虚软的步伐走出去,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双目无神,满心茫然。
外伤,还可以这样医治?
程景宏也是满心震惊,呆呆地站着,愣愣地看着。
内外伤口皆要缝合,程锦容动作熟稔而流畅,带着奇异的美感。最后,止血上药包扎。直至此刻,程锦容才起身,呼出一口气。
程景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是二叔教你的外科医术?”
程望年少成名,有少年神医的美誉。这些年程望做了军医,每日面对的多是受刀枪棍棒箭伤的军汉。自会潜心研究外科医术。
程锦容略一点头,无暇多说,又处理起女童身上的其余伤处。
前世边关战祸连连,她医治过的外伤数不胜数。女童伤势虽重,于她而言,却是寻常。
程景宏定定心神,上前帮忙。
女童腹部的伤最严重,其余外伤看着鲜血淋漓,实则未伤筋骨。清洗干净敷药包扎妥当便可。
程景宏动作比平日快了几分,片刻间已处理了一处。眼角余光一瞄,却见程锦容已处理好两处伤口。
程景宏:“……”
世间七十二行,行医无疑是要求最高也最苛刻的行业。医术平庸只凭一腔热诚,万万不行。便是贪婪爱财的大夫,只要医术高明能治好病症,也胜过庸医。
程景宏年少志高,对自己一身医术颇有自信,也一直引以为傲。同龄的少年人中,还有谁能胜过他?
此时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程锦容忙里偷闲,瞥了再次发愣的程景宏一眼:“大堂兄!”
程景宏迅疾回神,立刻低头忙碌。
……
两炷香后。
甘草将细长刀刃和用过的针线等物冲洗干净,端去厨房,放进沸水中,再换干净的水煮沸。反复三次,才算清洗完毕。
程锦容以热水洗净双手,神色间不见疲惫之色,愈发精神奕奕:“大堂兄,你也来将手洗净。”
程景宏神色复杂地应了一声,一边洗手,一边默默看着程锦容。
程锦容挑眉一笑:“我又没生出三头六臂来。大堂兄这样看我做什么?”
在他眼里,如此精妙的外科医术,比三头六臂厉害多了!
程景宏的真实心情,在目光中毕露无疑!
程锦容莞尔一笑,说道:“我爹潜心研究数年,创出了开腹的外科医术。治外伤不算什么,还有精妙的切除缝合术。能医治许多药石罔顾的疑难杂症。大堂兄若感兴趣,以后我慢慢传授给大堂兄便是。”
程景宏全身一震,一脸的不敢置信:“你真的愿将外科医术传授给我?”
身怀绝艺之人,敝帚自珍是常事。谁愿将自己压箱底的能耐传给别人?
程锦容微微一笑:“大堂兄想学,随时都可以。不过,没有数年之功,怕是难有成就。”
程景宏脱口而出道:“你学了几年?”
三年,加上前世行医七年,一共十年。
程锦容随口笑道:“学医最重天赋。有人学三四年,有人要学六七年,甚至十余年。我是前者。”
程景宏:“……”
之前听到神医之类的话,他只以为堂妹淘气促狭,此刻才知,她并未说笑。
原来,世上确实有这等令人艳羡的学医天才!
程景宏郑重地抱拳道谢:“多谢容堂妹!”
程锦容不以为意地一笑:“我爹只我一个女儿,在我眼中,你和我嫡亲的兄长无异。兄妹之间,这般客套,岂不见外。”
程景宏心头一热。正要说话,身后忽然响起妇人悲怆的哭喊声:“彤儿。”
妇人力竭昏迷了一个时辰。醒来后,不见女儿,立刻惊惶失措地找了过来。
女童所有的伤处都止血上了药,腹部也被柔软干净的纱布缠了数圈。因失血颇多,小脸煞白,昏沉地躺着。
“先别慌。”程锦容温和地叮嘱:“为了给她治伤,我给她喂了些迷药。约莫一个时辰以后才能醒。你先守在床榻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