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居高临下的人是永安侯夫人。从此时起,两人的位置颠倒过来。占了上风的,是裴皇后。

“锦容,”裴皇后轻声吩咐:“你代本宫送一送永安侯夫人。”

程锦容恭声领命。

让一个医官送一位诰命贵妇,当然不合规矩。不过,程锦容还有一层身份,是裴皇后的姨侄女,也是永安侯夫人的外甥女。送永安侯夫人出宫,也不算出格。

寿宁公主下意识地张口:“母后,还是由女儿去送舅母吧!”

也给永安侯夫人添几分颜面。

裴皇后却道:“你过来,陪母后说说话。”

寿宁公主:“……”

寿宁公主只得应下,心里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母后昏迷醒来后,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没了往日的沉默温软,多了令人心惊的威严。

或许应该说,这才是中宫皇后应该有的威势。

二皇子和六皇子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

“启禀皇后娘娘,”一个宫女进来禀报:“皇贵妃和诸位娘娘在外待了半日,想进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裴皇后略一蹙眉:“本宫没什么大碍,她们在椒房殿里待了大半日,定然又累又乏。不必再来请安,让她们各自回自己的寝宫吧!”

“没本宫传召,不必来伺疾了。”

宫女应声退了出去,对一众嫔妃传了皇后口谕。

话语再委婉,也是撵人走。

嫔妃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各自离开。

郑皇贵妃心里冷哼一声,起身离去。

……

永安侯夫人走出椒房殿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程锦容不疾不徐地走在永安侯夫人身后。什么也未说,永安侯夫人却如芒在背,喉咙阵阵发紧。

送了一段路后,程锦容停下脚步:“我奉皇后娘娘之令,送永安侯夫人一程。这就回去复命。”

永安侯夫人定定心神:“多谢程女医。”

程锦容注视着心神慌乱的永安侯夫人,缓缓说道:“夫人此次在宫中,差点惹下大祸。皇后娘娘凤体孱弱,禁不起情绪大起大落。我奉劝夫人一句,最近这段时日,就别再进宫了。”

永安侯夫人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有进宫的念头,立刻道:“是,我以后不进宫便是。”

“等皇后娘娘病愈,夫人再进宫。”程锦容淡淡道:“夫人和娘娘姑嫂情深,时常进宫请安。忽然不进宫了,岂不令人生疑?”

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夫人咬牙应道:“程女医言之有理。是我一时心慌,想左了。等娘娘病愈了,我再进宫给娘娘请安。”

程锦容又道:“夫人回府后,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侯爷。别忘了提醒侯爷,一动不如一静。”

没等永安侯夫人出声,程锦容便转身离去。

永安侯夫人反复品味着“一动不如一静”几个字,越咂摸越觉心惊。

永安侯夫人到了宫门处。

宫门一开,熟悉的马车旁多了数十个侍卫。这些侍卫,都是永安侯的心腹亲兵。看来,她迟迟未归,永安侯已知不妙,特意起来接她回府。

永安侯夫人深呼吸一口气,缓缓走到马车边。

马车门开了,永安侯面无表情的脸孔出现在眼前:“先回府再说。”

第一百五十九章 离心

半个时辰后,永安侯府。

啪地一声闷响。

永安侯夫人左脸多了五道鲜红的指印,火辣辣地一阵刺痛。

永安侯夫人捂着左脸,眼泪刷地涌了出来。耳畔传来永安侯怒不可遏的声音:“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妇!”

“若是早些进宫,安抚住皇后娘娘,和青黛菘蓝早些通气。事情怎么会闹到这等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这个蠢妇!只顾着自己那点盘算心思,耽搁了正事。今日气得皇后娘昏厥,触怒了皇上。差点就祸及裴家……”

永安侯越想越恼火,打了一巴掌,犹不解恨,扬手又是一巴掌。

永安侯夫人惨呼一声,右脸顿时红肿了一片,嘴角溢出一丝血丝。肩膀不停耸动,却不敢哭出声音来。

永安侯毫无怜惜之意,冷冷道:“从今日起,你就告病,安安分分地在内宅里‘养病’。等这桩事告一段落,等皇后娘娘养好了身体,等皇上气消了忘了这件事,再进宫请安。”

永安侯愤怒之下,用了全力。永安侯夫人左右脸孔都被扇肿了,哭着应是。

永安侯厌恶地看了永安侯夫人一眼,转身便要走。

永安侯夫人哭着提醒:“程锦容提醒侯爷,一动不如一静。妾身鲁钝,一时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侯爷……”

永安侯又是一阵心头火起。

几个月前,程锦容还是温顺乖巧的外甥女,是他手中的棋子,牢牢牵制住宫中的裴皇后。

现在,程锦容却已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裴皇后身边多了程锦容,不可能再像往日那般对他言听计从。他彻底落在了下风,反过来得看裴皇后和程锦容的脸色说话行事。

一动不如一静。

程锦容这是在提醒也是在警告他这个永安侯。今日之事已经惹来后宫众人瞩目。尤其是郑皇贵妃,一直暗中窥伺椒房殿里的动静。裴皇后的秘密,绝不能曝露。

此时,他最好是一切如常,不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也罢,灭口也不急在这一时。就让常山再多活一段时日。

永安侯冷冷扔下一句:“本侯爷知道了。”

然后,便拂袖而去。

……

永安侯夫人哭了许久,才叫了贴身丫鬟进来伺候。

白薇被主子的狼狈惊到了:“夫人,你的脸……”

除了永安侯,还有谁敢对夫人动手。白薇话到半截,就不敢说了。永安侯夫人对着心腹大丫鬟,也没了隐瞒的心思。

脸都被打肿了,想瞒也瞒不住。

永安侯夫人低声道:“扶我回屋子里去,对外就说我病了,不见任何人。阿彰回府,你想法子拦下他。”

她现在这副样子,绝不能让裴璋看见。

白薇红着眼一一应下。

傍晚,裴璋从宫中当值回来。进府后,连自己的院子都没回,就来见永安侯夫人。

白薇陪着笑脸,拦在裴璋身前:“夫人从宫中回来之后,头重脚轻,已经病倒了。夫人怕病气过了公子,特意吩咐奴婢,请公子过几日再来见夫人。”

这么明显的托辞,如何拦得住裴璋。

裴璋沉下脸:“让开!”

白薇还待再说什么,裴璋已直直走上前。白薇不得不让开,任由裴璋推门而入。躺在床榻上的永安侯夫人,想遮脸也来不及了。

裴璋目力极佳,一眼看到永安侯夫人红肿的脸孔,眼睛顿时泛起愤怒的赤红。用力握了握拳,旋即便要转身离去。

“阿彰,”永安侯夫人又是窝心又觉惊惧,顾不得再装病,立刻冲下床榻,一把抓住裴璋的胳膊:“你要干什么?”

裴璋的眼珠都快被怒火烧红了:“我要亲口问一问父亲。当年他一手铸成大错,才有了今日进退两难的困局。他不自省其身,拿母亲撒气,算什么本事!”

永安侯夫人被狠狠刺通了心窝,泪水刷地涌了出来,攥着裴璋的衣袖却未松开:“阿彰!你别胡闹!不管如何,他是你父亲!你不能顶撞,更不可忤逆不孝!”

“阿彰!你听娘的话。现在就回自己的院子歇着,明日早起去宫中当值。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在皇上面前,也不可露出半点异样。”

“你有出息了,娘才能挺直腰杆……”

裴璋心头的怒火,没有被永安侯夫人的泪水浇灭!反而愈发旺盛!

“母亲,你是不是还有事在瞒着我!”裴璋紧紧盯着永安侯夫人,一字一顿地问道:“容表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秘密?”

永安侯夫不假思索地否认:“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目光漂移不定,没有和裴璋对视。

裴璋痛苦地闭上双目。

都这等时候了,母亲还要骗他……不对,是父亲不想让他知道。父亲疑心他私下给容表妹透口风,所以要一并瞒着他。

父子之间,竟也互相提防戒备至此,何等荒谬可笑!

容表妹冷漠厌恶的目光,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不去。

“阿彰,”永安侯夫人的哭声在他耳边响起:“阿彰,你别哭。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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