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明渊顺势低头,长睫毛垂下,遮住了眸中的神思。
通山书院学了五个月,也并非是白学的,这五个月来发生的种种,有些令乔明渊难忘。虽说都不是大事,可同卫轻轩通信,恩师总从中提点他一些,他心思透着呢。来之前卫轻轩就来信跟他说,乡试大概不会太平,让他自己小心,他琢磨一二,其实恩师还是说错了,不是乡试不太平,而是打他中了小三元开始,科举之路就不会平坦了。
一个小三元的农家子,没有背景,没有来历,身上却系了通山书院一脉的人力,有人给他送银子拉拢他,自然就会有人想处之而后快。
乔明渊整了整心绪,将草稿纸收入收纳盒,照旧放在胸前的布袋里,便又合身躺下歇息。
现在还不能随意走动,等了大约两炷香,才听见鸣钟,意味着可以休息、进食和入厕了,他才从睡袋里出来。
中午饭还是自己做,他没再煮粥,带来的米不多,还要再吃两天,得省着点。
他从一个小罐里拿了面粉出来,随后拿出一张不知什么材质的垫子铺着,开始旁若无人的和面、撕面。旁人见那垫子不沾水也不沾面,号军还好奇的上来摸了摸,见没什么异样又走开。
那垫子却是一张硅胶垫,也是慕绾绾准备的。
他摸着垫子,想到临考前没多久收到她送来的这些古怪的物品,不由心情大好,哼着歌儿煮了面条,用辣椒油做了个拌面,还煎了一根慕绾绾做的腊肠,煎了之后切片,剩下的油则用来炒些白崧解油腻。
今日是第二天,然而考场上的学子们已然十分可怜。
天气太热,昨天入贡院时带来的熟食要么已经吃完,要么就完全坏了不能入口,日头大了,考生们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又没睡好,精神都不大好。
就在这时,一阵阵香味若有若无的传来。
原来又是那土字三号的考生又在生活做饭了!
好香啊!
娘的,真的太香了!
闻着这味道,一个个被饥饿折磨得不能忍受的考生们都忍不住了,不少人从号舍里走了出来,嗅着味道来了乔明渊这边。
人一多,场面就乱,号军也顾不得要盯着谁,大声呵斥:“干什么,都回自己的号舍去!”
“干嘛,现在是放风时候,你还能不让人吃喝拉撒不成?”
“就是!”
“我们饿了,要去吃饭!”
“去喝水而已,也不成?”
号军一句话落下就引来无数的抱怨。
过了候检门,若非作弊就不能轻易被驱逐,考过多次乡试的老油条们可一点都不怕号军,嚷的声音并不比号军的小。
号军拿他们毫无办法。
他们没作弊不能被驱逐,又一个个都是有功名的秀才,见着县官府官都可以不跪,金贵着呢,再者,若他日独钓龙头做了官,号军见着都得跪,如今对这群人是骂也不好骂,打也打不得。如此一来束手束脚,喊来喊去效果并不好。
已经有好两个人围着乔明渊那处转了好几圈,按照规矩是不交谈,只是就蹲那处,看着乔明渊熟练的煎腊肠。
乔明渊下了面条,抬头瞧见蹲在自己跟前的两人,恰逢其中一人肚子咕噜噜叫了好几声,不由一笑。
他挑了挑眉:“要么?”
“要!”
两人齐齐点头。
从头到尾三人没说一句话,全是用表情眼神和动作完成了交流。
那两人屁颠屁颠的跑回各自的号舍,一个在乔明渊对面,一个在斜后方,不多时绕回来,各自捧了一只碗。
乔明渊将面条和肉都给两人匀了匀,三人一人端了一碗,碗中是半碗面条,一些白崧和腊肠,配泡菜萝卜和辣椒酱,倒十分丰盛。那几个号军眼睛都瞪圆了,偏又拿那两人无可奈何,从头到尾瞪着两人吃完,旁人替他们捏了一把汗,那两人却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两人吃了面条,三人一前一后去洗碗。
两人也是机警,等乔明渊拿出锅碗,忙拿过去帮着洗了。
还是没说话。
等三人再回来,那两人做了个揖,各自回了号舍。乔明渊先放好锅碗,然后重新坐到木板桌前。坐下之后,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笔墨,眼睛微微一动。
用来压住多余稿纸的镇纸被人动过了。
他方才离开时在镇纸上放了一根头发,回来时,那根头发不见了。
夏日无风,他用镇纸压了头发一端,绝无可能是被风吹走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睡袋。
睡袋起身的时候拉链留了两寸没拉,如今全给拉上了,睡袋也被人看过了。
有人在盯着他,还有人来悄悄翻过他的东西,这考场之上,那些人找什么?自然是找他挂在胸前的试卷和稿纸!
第256章 乡试(四)
试卷和稿纸都随身带着,乔明渊也不怕被他们找到。然而放在号舍里的东西却担心被破坏,坐在木板桌前,他没急着用自己的物品。可大动作的检查是不能动,表示他有了疑心,只怕引来更恶劣的报复。因此,他只装作无意的看了看自己的笔墨,确认无误后,便从胸前的收纳盒里拿出稿纸,继续写没写完的题目。
知道有人对付自己,乔明渊不敢再耽误时间,直把剩下的三道题都写完才停笔。
此时已经日落西下,贡院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他收好稿纸和试卷,开始做饭。
晚饭还是面条,明天还吃一天,剩下的米没有动,只多给自己煎了一个鸡蛋。
那中午的两人又来了,眼巴巴的看着他,乔明渊那会儿已经煮好了面,没多余分给他们的,将剩下的面粉喝了水,给两人烙饼。烙饼配鸡蛋炒白菘,刷上一层辣椒酱,那两人都没吃过这等奇怪的酱料,入口觉得甚是美味。
两人深感自己厨艺比不上乔明渊,连吃了他两顿饭心里过意不去,抢着给他洗了锅碗。
三人一路回来,放下锅碗后,两人就又回去了。
乡试三场每场考三天,点名那一天却是算在其中的,也就是说,明天就是第一场的最后一天,因此今夜秉烛续写的人更多了一些。
乔明渊手里有led灯,却不爱在晚上用功。
白天出了那事,他心里悬心,生怕出了变故,思来想去,当夜又紧赶慢赶的誊抄了一边草稿,用的还是草稿纸,并非试卷。抄完之后,他将其中一份草稿纸放在收纳盒里,借着身子的遮挡,将收纳盒放在了睡袋里藏了起来。
另一份则堂而皇之的放在挂身上的布袋里。
他对面的号军从始到终都没挪过位置,换了几波人,都是站那盯着他,知道人家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有心理准备,他们的目标是为了什么,不外乎就是手里的东西。
子时会有巡夜和例查,这个时间,号军会巡查各个号舍。到了巡查时,乔明渊起身站在号舍门口等查,特意将随身的布包放在了木板桌上,将喝水的水杯打开了盖子,放在布袋的旁边。
号军来巡查时,一个手抖,那一保温杯的水全洒在了他的布袋上。
布袋瞬间湿透,里面的稿纸登时遭殃。
“我的草稿!”
乔明渊一声惊叫,忙上前拿了布袋,当着号军的面打开,里面的几张稿纸已成了一坨,黑乎乎的墨迹晕染开来,字迹几乎辨认不了。
这真是飞来横祸!
周围的考生目露怜悯之色,忙有人提点他:“兄台别急,号军之过损坏的稿纸会补发,赶紧趁着还记得再写一遍。”
然而大家都知道,做文章就像吃美味佳肴,第一口最香,多嚼往往无味。哪怕记忆惊人,再写第二遍的文章必定不能百分百还原。再则,一场考三天,其实第一天第二天的精神是最好的,写出来的文章质量也最好,明天日落之前要出场,时间赶任务急,心理状态不佳,文章能不能写出来是一则,写出来后能不能看又是一则……
那号军一再致歉,这事儿连考官都惊动了。
其实这样的事情每次乡试都有,总不能因此将号军开除,都是考官表个态度了事。
考官来了,安抚了乔明渊几句,又让号军重新给他准备了稿纸,甚至还送了公家的烛火给他,乔明渊仍旧愤愤不平,偏又奈何不得,时间越发的少不能耽误,便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一边感叹自己倒霉,一边接了稿纸点灯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