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十足嘲讽,纪南浑身难受。“当老师挺好的啊,现在重点高中的老师个个都要985硕士起步了,工资不低还有寒暑假。”
“那也跟他爸的形容相差太远了吧,我还以为费嘉年要当杨振宁第二呢,”林婉顿了顿,“……是杨振宁吧,物理学家?”
她向来是白痴美人,大大咧咧想到哪说到哪,纪南被逗笑了:“你还对他有意见?”
“我不是对他有意见,他爸爸那个人……”
“他爸归他爸,费嘉年惹到你了?”
林婉品出点怪味儿来了,“纪南,怎么回事啊,他拿什么贿赂你了?”
纪南觉得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搪塞着要结束通话,林婉抓住最后两句话的时间感慨:“哎,说实话,费嘉年这个人也真不怎么样,高中的时候咱们班里人都对他挺好的吧,一毕业整个人就消失了,叫他来开同学会都不来,永远在忙,还以为他去美国当总统了呢。”
纪南把手机扔到一边,用被子将自己裹成毛毛虫。
窗外下起瓢泼大雨,被子里裹着一股淡淡的烟草气味,纪南闭上双眼。
讨厌吗?不至于。喜欢?那好像着实远了一点。高三转学生的面孔和今晚讲台上的班主任渐渐重合,她能想起来的都是些琐事,某些微妙的感觉转瞬即逝,抓不住也说不出来。他们只不过是在同一间教室里做了一年题,连熟识都算不上吧?
费嘉年这个名字就像是冰箱里的生姜,一颗生姜,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她不吃,就尽量避得远一点。
嘴里突然泛起一股酸味,纪南爬起来猛喝了三杯水才压下去。端着水杯路过冯一多的房间,里面的灯已经关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次应该是真的睡着了。
☆、费老师
学期初的手忙脚乱转眼就过去,接下来的半个月,纪南一直在公司闷头加班,林婉则正与男朋友谈婚论嫁,每天都有不少事要办,费嘉年这个名字真的就像为了做菜买回来、只用过一次的生姜,被迅速淡忘在了冷藏室的某个角落。
冯一多丝毫没有作为高二学生的自觉,回头考的惨败对她完全没影响。纪南每天晚上九点钟去接她下晚自习,她总是两手空空,理直气壮地说:“作业都写完了,还带什么包?明天还得背回来。”
车子开在回家路上,冯一多突然从后座窜上来,“小姨,明天星期五,不上晚自习,我在外面吃饭,晚点回来行吗?”
“坐好。”纪南用一只手把她拍回去,“你去哪?”
“跟朋友出去玩。”
什么朋友啊?纪南很想问下去,但想到她在多多这个年纪,最烦的就是纪昌海像审间谍一样盘问她,立刻闭上了嘴。
“身上有钱吗?”
“外公给了。”
纪昌海到底给她多少零花钱?上周末冯一多跟同学出去吃饭,提了一双新鞋回来,纪南瞄了眼价格,两千多,她眼睛都不眨就花掉了,手头竟然还有余钱。难怪冯蕾说没钱找多多匀,纪南心想,冯一多小金库比我还充裕吧?
她没忍住,回家后跟冯蕾提了一嘴,冯蕾却完全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女要富养嘛。”
“你们会把她宠坏的。”
那边信号不太好,人声时断时续:“多多的妈妈那么早就不在了,爸爸也不在身边,我们宠一点又怎么样?应该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纪南只觉得无力。这些年她鲜少在家里住,不了解父母的教育模式,而多多在外公外婆的羽翼下生长至今,大概也不会听她这个空降兵的指挥。纵然再看不惯她吊儿郎当大手大脚,纪南也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
手机震动起来,纪南借口有新来电,结束了跟妈妈的通话。屏幕上显示她有一条未读信息,点开来,是家访通知单。
时隔半个月,冰箱里的生姜终于重见天日。
周六一早,闹钟都还没响,冯一多就被小姨从床上拉起来大扫除。她一边刷马桶一边抱怨:“费老师还能在我们家撒尿?”
纪南正拿吸尘器吸地毯,扯着嗓子大吼:“万一想尿了呢!”
被她们俩编排半天尿不尿的费老师向来守时,掐着点按响了纪南家的门铃,纪南刚倒好茶水,放下热水壶去开门。
外面正在下雨,小区不让外来车辆进入,内部布局又很绕,费嘉年显然走了不少弯路,衣服湿掉一大块,镜片上也糊着水滴,姿态颇有些狼狈。纪南没想到他站得这么近,门一开,两人间隔不过三十公分,几乎鼻尖碰鼻尖。他也愣了一下,但迅速反应过来,冲她微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高三转学生费嘉年曾经在女生堆里有个外号,叫美人,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他实在长得漂亮。
天生月牙眼,笑起来露出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单看长相就像是从小拿五星级三好学生的孩子,放学回家还会扶老奶奶过马路的那种。向往一切美的事物是人类本能,这张漂亮的脸蛋自然也是他受到众人欢迎的原因之一,家长会上遥遥见的那一面没多少实感,现在他就站在面前,微笑时眼睑的弧度、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统统是蓝光1080P,清晰到吓人。
久违的微妙感觉袭上心头,攀着她的脊背一路噼里啪啦传到神经中枢,纪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费嘉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怪异,右脚刚迈进门就顿在了原地,冯一多正好从旁边跳出来,大喊大叫地给他解了围:“费老师好!”
他不明所以,暗暗松了口气。“你好啊。”对着纪南微微低头,费嘉年摆出一个礼貌请求的姿态,“可以进去吗?”
她赶紧让出通道:“请进请进。”
纪南家住在本市城东的一个高端楼盘,安保森严、绿化整洁,装修得也非常漂亮,显然花了大价钱。除湿器开足马力,英国梨和小苍兰的香薰气味飘浮在半空,处处彰显房主在打理这个家时下了不少功夫。
费嘉年想起高三时大家都在学校上晚自习,新款iPod九月刚上市,不到一周纪南就拿到班里来玩,还被班主任没收了。她倒也不跟老师对着干,下课后认个错就把东西拿回来了,第二天晚上接着偷偷玩。
对物质的轻慢让费嘉年断定她家境优渥、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孩。这个猜测到了今天终于得到了验证——门口放着几双鞋,看款式和颜色,显然属于中年男女,即这个家的主人。墙上挂着一家四口的合影,两个女孩并肩站在中年男女背后,矮个子的是七八岁的冯一多,高个的则是纪南本人,一脸不乐意。边上放着另一张四人小相片,这里面的纪南年纪更小,边上站着的少女比她高半个头,留长发、穿连衣裙,五官跟她很像。
茶水早就备好了放在桌上,费嘉年连客客气气婉拒的机会都没有。在餐桌边坐下,他从包里掏出冯一多分科后每一次考试的成绩单,短短一瞬,舌尖滚过数个称谓,最终开口的措辞非常突兀:“……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是啊,好巧。”掩饰性地伸手把头发往后拢,纪南假装没看到冯一多困惑的小表情,“要不是来开家长会,我都不知道你回信川做老师了。”
“大学毕业就来了。”费嘉年也笑,趁着气氛松动迅速切入正题,“这次主要是来和你们谈一下文理分科的问题。”
纪南乐得顺坡下驴:“不是高一就分好了吗?”
“选文选理在高二上学期还可以调整。按上学期的情况来看,冯一多的文科成绩远比理科好。”
费嘉年把一张图表推到她面前,上头是两条折线,分别代表数次考试中的文理综科目总排名,文科稳稳排在年段前十,理科却像得了软骨症似的直线下跌,烂泥扶不上墙,冯一多的理科成绩就是烂泥中的烂泥。
蛮恐怖的,纪南心想。冯一多的成绩很恐怖,费嘉年这种带着统计图表上门家访的老师也很恐怖,不过前者让她想抓着多多胖揍一顿,后者则令她情不自禁想抱拳作个揖。
纪南皱着眉头跟冯一多一起看表,费嘉年继续说下去:“很多家长和学生选理科的初衷是觉得理科比较好选专业,将来有利于就业,但事实上,不管是从考学还是长期职业发展的角度来看,选择一个适合学生自己的学习方向都很重要。”
纪南扭头问她:“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