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君+番外(2)

纵然她再有苦衷,对着温玄宁时再气焰嚣张,可当面对的人是他时,还是难免心虚。

这份心虚让她老老实实跟着沈昭去了西河驿馆,一路上大气都没喘一下,当然,她之所以这么老实,没再作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注意到沈昭带了百余禁军出来,微服的禁军把驿馆附近围了个严实,连只苍蝇都逃不掉。

唉,刀架脖子上,作妖是不成了,瞅准机会,只能作死了。

沈昭确实神通过人,心思缜密。他提前备好了晋王令,假托晋王之名住进驿馆。也不知是驿官果真糊涂至此,还是看穿了太子殿下的身份不敢声张,并没有多问,只将他们视作上宾,客气周到地安排下榻。

夜色初降,晚风微凉,官道沐在宵禁后的寂静里,驿馆中烛光幽烁,昏黄的光茫打在窗纸上,膳食的香气随着炊烟袅袅飘了出来。

瑟瑟用筷尖捣着碗里的甑糕,抬头看看沈昭那张冰冷如霜雪的脸,好几次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沈昭将筷子放下,道:“姑姑陪着父皇在清泉寺祈福,我是悄悄追出来的,没有惊动她。”

就算没有惊动,她也一定知道了。

瑟瑟心想,她的母亲兰陵长公主门客无数,权倾朝野,耳目聪灵,长安城中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她。

瑟瑟之所以选择今天走,就是料定了母亲陪着皇帝,就算知道她跑了,可碍于脸面也不好立即发作,只要能拖延一点点时间,她成功脱逃的可能就大一些。

瑟瑟又看了一眼沈昭,耷拉下脑袋,戚戚叹了一声,是叹自己命苦,还有那昙花一现又匆匆而逝的自由。

坐在她旁边的温玄宁挪过来,低声道:“差不多行了啊,瞧太子表哥这架势,显然是不想声张。大家都是有身份要脸面的人,没说要追究你,你见好就收吧。”

这一席听上去深明大义的劝告,倒让瑟瑟猛地清醒过来,那黏黏糊糊的犹豫顷刻间被抛诸脑后,她的手紧攥成拳,抬头,凝着沈昭,郑重道:“我想退婚。”

沈昭脸上依旧寡淡如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伸向茶瓯的手缩了回来,默然片刻,蓦地,抬头看向温玄宁,道:“你今日自国子监早退了两个时辰,孤向司业要来了今晚的功课,已经命人给你放在房间里了,你快些去做吧,明天一早要交。”

温玄宁:……

他真不是想逃学,更不是想逃功课,这是什么意思吗?太侮辱人了!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温玄宁一步三回头地走后,这屋里就只剩下瑟瑟和沈昭二人。

灯烛里光焰轻摇,烛芯烧得“筚簸”响,衬得屋内静若深潭。

那话一旦说出来,便也没有什么可怕了。

瑟瑟端正跽坐,又重复了一遍。

“我想退婚。”

自十日前,两人西苑游春,瑟瑟坠马,昏迷了半个时辰,醒来后便闹着要退婚。

起先沈昭只以为她是在耍小性子,纵着她闹腾了几天,没有拿她的话当回事,更不可能答应她。直到今日内卫来报,说温家贵女趁长公主去清泉寺上香,收拾细软出了府,他才察觉出她并不是在闹性子,而是铁了心要退婚……

沈昭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波澜,问:“为什么?”

问得好,凡事都得有个理由。

十日前瑟瑟和沈昭去西苑游玩,不幸坠马,头磕在地上,有过短暂的晕厥,而晕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她做了个梦。

梦中光影缭乱,画面模糊而破碎,须臾间十几年匆匆流逝,虽然有些地方看不清楚,有些故事不够连贯,只能靠猜,但大体过下来,也知这门婚事一旦成了,她和沈昭之间并不会有好结局。

可令她最难以启齿的,两人之所以成怨偶,不是因为沈昭待她不好,而是因为她,她自持沈昭对她的宠爱,天天作妖作死,背着沈昭干了点不好的事……

这点不好的事——

太有伤风化!

太大逆不道!

太不要脸了!

她实在说不出口啊……

一想到此,瑟瑟只觉脸颊充血,滚烫如烙铁,臊得不敢直视沈昭。

本来把梦当真是极其荒谬的,可偏偏她做的这个梦,背景和人物身份与现实无比契合,其间充斥的感情真实且强烈,虽然中间有些地方过于模糊,看不清楚,但有首有尾,脉络完整,由不得她不信。

况且,就算只是一个梦,可结局那样惨烈,也足以让她不敢去冒风险,由着这门婚事继续下去。

瑟瑟轻幽叹息,一本正经道:“人家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我要是嫁给你,那入的不是侯门,而是宫门,那不比海还深了。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爱自由的,若要被深宫规矩拘束着,真真会生不如死的。”

沈昭等着她说完,清淡道:“可你不嫁我,也总是要嫁别人的。凭你的身份,为人新妇,就算入的不是侯门和宫门,那至少也是官门,同样有一大堆规矩要守,又有什么分别?况且,若嫁给别人,绝不会比我对你更好。”

这……瑟瑟是相信的。

因为在梦里,两人成亲后的十几年里,沈昭对她确实非常好,好到毫无原则,天怒人怨的地步。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向来寡言少语,不苟言笑,看上去很没有生活情趣的太子殿下,会在成婚后,变得那么温柔宠溺,对她有求必应。

越是这样,瑟瑟越不能害他,这么好的阿昭,他该与一个对他死心塌地、忠贞贤惠的女子白首终老。

她叹道:“你怎么就不懂呢,凭我的家世,若是随便嫁个人,必定是什么都依着我的,就算他不想依,也不敢不依。可你是太子啊,这身份太高贵了,我怕自己拿不住啊。”

沈昭眨眨眼,满是纳罕道:“自小到大,什么时候我没有依着你了?哪怕你说你想用我的太子金印砸核桃,我都给你了。你想踩着我上树,我让你踩。你想踩着我上墙,我也让你踩。你早就把我拿得死死的了,到如今你竟然来说这种话?!”

话里是浓重的谴责,还夹杂了一丝丝幽怨,让瑟瑟羞愧地低下了头。

好像她是个伤害了纯情痴诚少年心的负心女。

不,不是好像。

她就是个负心女!

就是话本里人人喊打的狗东西!

她这个狗东西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奢望了,就希望她狗她的,不要去祸害别人。

本着这个信念,瑟瑟越发卖力地劝沈昭跟她退婚,可不管她说出什么理由,都能被沈昭条理清晰地反驳回来。

她气急了,加之连夜来被梦魇所扰,已数日没睡个囫囵觉了,内心愈加烦躁,一巴掌拍在身侧未置碗碟的梨花木凭几上。

“哐当”一声闷响,在幽静的屋中尤为刺耳。

沈昭脸上波澜未兴,只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清清淡淡地站起身,走到瑟瑟身边,抬起手,朝着她刚才拍过的凭几在同样的位置也拍了一巴掌。

“哐当”一声闷响,比刚才那声还响。

瑟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昭,却见他悠闲地揉着手,漫然道:“这样打,才对。”

话音刚落,碎裂的声响传出——

只见打磨平滑的几面,迸然裂开一道缝隙,歪七扭八,慢慢扩散,须臾间,如同皱纹爬上了美人面,已遍布整张凭几。

“咔嚓”,凭几自中间断裂,向两侧歪倒。

瑟瑟:……

她看看凭几,再看看沈昭,沈昭弯了身,将她环在怀里,容色温柔,轻轻发问——

“还打吗?”

“还闹吗?”

“还退婚吗?”

第2章 梦魇

瑟瑟静了片刻。

默默捂住胸口,绝望且柔弱地仰望着沈昭那张俊脸,在那温柔婉转又充满恫吓的闲凉语调里,一身作死的本事好似被施了咒,半点也施展不出来了。

道理本来就是说不通的,若是说得通,她也不必出此下策,带着细软出逃了。

沈昭紧觑着瑟瑟的脸色,见她一副忧悒深染的模样,许久未言语,心里已是不快。

但今夜到这里已差不多了。

若是话说太重,手段使得太厉害,怕是会激得瑟瑟更想逃,不如先安抚住,带回长安再慢慢教育。

她自小被娇养,母亲又是权势滔天的兰陵长公主,身边人都惯着她,难免任性了些。

不过还好,沈昭认为到目前为止,他还镇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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