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君+番外(135)

前世的沈昭太过强势,大权总揽,说一不二,把自己熬得疲累不说,也让臣子们只知听圣令行事,少了很多历练的机会。

这很不好。

他也是个凡人,他想多些时间陪夫人,而且孩子快出生了,他也想多些时间享受天伦之乐,不能再事事躬亲了,所以得栽培心腹为他分忧。

如今的钟毓还是一块待琢璞玉,拙是拙了点,但也犯不上跟他生气,自家的臣子,好好教育就是。

因而,沈昭语调甚是柔缓地道:“你可知,在你之前,朕已往雍州派过数名赈灾大臣了。他们都是兰陵公主的心腹,各个能干,灾情没有赈下去,倒造出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账目,银钱粮草实不对账,又只会一个劲儿伸手问朝廷要钱。”

“朕也清楚玄宁为人正直,与钟爱卿颇为投契。但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他是兰陵公主的儿子,他得避嫌。”

这话说得甚妙,即将厉害关系朝野纷争点出来了,又温和迂回,周全了各自的颜面。

钟毓果然不再说什么,只是情绪看上去有些低怅,谢过恩,便告退了。

他走后,沈襄打趣了几句,倏然吹过一阵凉风,湖面上泛起丝丝涟漪,他遥遥看向岸边,见那里一片姹紫嫣红,鲜亮衣衫,瑟瑟领着宫女从祈康殿的方向过来。

沈襄每每看见瑟瑟,心情不是不复杂的。

他知道温瑟瑟无辜,没有做过恶,可当年的事是她母亲兰陵一手炮制,若没有兰陵给薛氏撑腰,薛氏也不会那么肆无忌惮,或许……他的母亲就不会死。

最可恨的是,现在根本奈何不了兰陵。

瑟瑟也是这样想的。

从前她不清楚内情,可以毫无负担地跟沈襄来往,可如今那些陈年恩怨她清清楚楚,再面对沈襄时,难免有些心虚。

她往石亭里看了看,抿了抿唇,提起衣裙转了方向回寝殿。

沈昭似是与她心有灵犀,一抬眼正看见她转身,刚想让魏如海去把她叫过来,一恍,意识到沈襄还在自己身边。

再看岸边天子出行的彩锦华盖鲜妍且醒目,瑟瑟不可能没瞧见,心里明了几分,将方扬起的手收了回来。

沈襄全都看在眼里。

他不想沈昭为难,自母亲死后,沈昭便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他保护自己多年,又帮他报了深仇,哪怕是舍掉一条性命来报答沈昭,他也心甘情愿。

连命都能舍,那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还是那句话,作恶的不是温瑟瑟,她是三哥的妻,还怀着三哥的孩子。

想到此,沈襄故作出一副漫然天真的神情,指着岸边冲沈昭笑道:“臣弟不知是哪里得罪皇嫂了,怎么瞧见我在,转头就走。”说罢,他冲魏如海道:“劳烦大内官走一趟。”

魏如海站着没动,看向沈昭,见沈昭朝他轻点了点头,才撩起前袂上了石桥。

远远瞧着魏如海引瑟瑟往石亭这边走,清风拂过,吹得薄扇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微微凸起的腹部。

沈昭倏然想起一件要紧事。

他趁着瑟瑟没走过来,抓紧冲沈襄道:“还有一事,此次赈灾朕会派晋王前去,封他为黜置使,名为考察官吏。你率军前去,择个合适时机……杀。”

沈襄吃了一惊,脸色大变,那可是皇帝的亲弟弟。昔年虽也有夺储之心,但自皇帝登基后明面上一直安分守己,皇帝连岐王都不杀,为什么……

沈昭看出了他的疑惑,只道:“此事不能声张,要暗杀。具体事宜后面朕会再找你商量。你今天回去要从暗卫中挑拣功夫了得的,先安排好,沈旸素来狡猾,绝不能轻敌。”

沈襄只得应下。

这一分神,没留心瑟瑟已经走上凉亭来了。

两人父母这辈恩怨纠葛颇深,一见面便有些尴尬,面面相对,表情都有些僵硬。

沈昭目光温柔地看向瑟瑟,起了身,想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谁知瑟瑟眉头轻皱,捂住胸口,转身靠在凉亭的雕阑上干呕起来。

沈襄一脸挫败,抬起袖子低视,轻声道:“不是……我有这么恶心吗?一见我就吐……”

沈昭正在瑟瑟身边半弯了腰给她递热茶,听得这话,立马反应过来,将茶塞给瑟瑟,倒退回来,朝沈襄抻脖子轻嗅,嫌弃道:“你说你一个大男人,熏什么香,赶紧走,下次进宫不许再熏了,别沾朕身上。”

说罢,沈昭好像避蛇蝎猛兽一般,快步后退,招呼魏如海把沈襄弄走。

沈襄:……

嫌他碍眼赶他走,他没意见。

这理由是不是太莫名其妙了!

熏香怎么了?

你从前不也熏得挺欢吗!

再者说了,这跟是不是男人有什么关系!

你是皇帝,你也不带这么侮辱人的!

第90章 90章

魏如海上前, 附在脸色不善的沈襄耳边,小声地跟他说明了原委。

那边瑟瑟反应强烈,扶着雕阑吐得天昏地暗, 把沈昭心疼坏了,又无能为力, 只能守在她身边, 抚着她的背, 给她递水递帕子。

沈襄怔怔发愣,看了一眼魏如海, 抬起袖子轻嗅,满脸疑惑,似是想不通女人怀个孕怎么会变得这么奇怪。

魏如海是沈昭身边的老人,也算是看着沈襄长大的,见他这副懵懂样儿,不由得慈爱之心大起, 小声道:“这种事儿啊, 等郡王娶个王妃回来就全懂了。”

一句话落地,沈襄的脸上骤然浮起一抹红晕, 一直漫到耳边。

他慌忙要走,快要迈上石桥, 又想起什么, 快步退回来,也不管沈昭能不能看得见, 朝着他规规矩矩地躬身揖礼,才转身走了。

送走了沈襄, 魏如海又回去看瑟瑟。

她已止了吐, 显得很是疲累, 正脸色苍白地倚靠在沈昭怀里。

“瑟瑟,你感觉怎么样?”沈昭将她扶起来,小心翼翼安放在亭中石凳上,将她鬓边被汗濡湿了的碎发拂开,满怀担忧地问。

瑟瑟有气无力地摇头。

待歇了一会儿,恢复了些许精神,她才想起正事。

“裴太后已经同意离宫,她说,她想去静心庵礼佛……”

瑟瑟想起方才在祈康殿的情形,蓦地有些难过。

绣帷以金钩束着,轩窗半开,清冽的风灌进来,整个殿里都是干净清新的,没有熏香。

自打瑟瑟因为怀孕而对香味儿特别敏感,沈昭的宣室殿和太后的祈康殿就都跟着不再熏香,连侍奉的宫女身上都没有半点香味。

裴太后坐在绣榻上,捻动着佛珠,缓缓道:“瑟瑟,其实从前我是不赞成元浩和你母亲走得太近。我自己的弟弟,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兰陵那么厉害的人,一定会被她牵着鼻子走的。”

瑟瑟本来不想打断她,可话说到这里,就算两人皆恶,未免也有失公允。

“他是国舅,是凤阁侍中,所行必是他所想,若说脚底下的路都被别人牵着走出来的,那未免太过牵强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有些后悔。

她能理解作为姐姐的心理,若说现如今做错事的是玄宁,瑟瑟也会觉得自己家弟弟秉性纯良,都是被别人给带坏了。

因而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瑟瑟无礼。”

裴太后望着她,宽纵地笑了笑,语中含了几分叹息:“到底是亲母女,遇上不好听的话,你还是想向着自己的母亲。可惜啊,哀家这辈子不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亲骨肉……”

若秋雨捶打落花,碾压成尘,透出无尽的遗憾和落寞。

瑟瑟突然有些难受。

她想起了母亲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这是皇家惯用的伎俩,既指望着嫡妻母族的帮衬,又怕养虎为患,得防着她生出孩子。不然,你以为裴皇后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还膝下空空?”

到底是不是先帝给她动了手脚,如今已无从考证了。但可以预见的是,她要在那孤冷的庵堂里伴着青灯古佛,寥寥余生。

她生出些难平之意。

人都道皇家无情,可既然无情,为什么还要把人家娶进来,平白害了人家一生。

两相沉默了良久,裴太后道:“哀家知道你和阿昭感情甚笃,有一事要请你帮一帮。”

瑟瑟低垂螓首,恭敬道:“太后吩咐。”

“哀家知道有些恩怨难了,皇帝忍辱负重多年,胸中必有难平之意。可,祸不及亲族,哀家希望将来到了清算的那一日,他能只处置有罪之人,不要株连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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