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傻猫。”李韬隐噙着笑,把她牵到炕上坐下。他倒一盏茶递过去,修长的手指碰到苏婳指尖,惹得她又是一阵脸颊飞红。
“王爷,”苏婳仰起小脸,面色酡红,眼睛雾涟涟的,“你也对别的女子说这样的话吗?”
李韬隐罕见的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的捏一捏苏婳的脸:“还没嫁给本王呢,就有这么多飞醋。若是到了以后……”他摇着头,故作感慨地“啧”了好几声。
苏婳端起茶盏,低眸啜茶,嘴上却半个字也不回,显然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没有。”李韬隐静一静,笑着回答,“好了,你别整天胡思乱想的。有些事情,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他凑过去,几乎是含着苏婳的耳尖道:“现在你还太小,本王不想告诉你。”说完,他若有所指地瞥一眼她交领下的鼓鼓囊囊,语气暧昧。
苏婳低头瞅瞅,气呼呼地瞪他一眼。
哪里小了!
*
所以,“有些事情”,到底是哪些事情呢?
苏婳应邀到大相国寺的时候,仍旧在想这个问题。
大相国寺正在举办法会。主持念着高深的佛法,如同禅音,令人心神安宁。燃香袅袅,命妇贵女们坐在蒲团上,皆听得津津有味,整个大殿安详而静好。
一个已经弱冠的王爷,哪怕再洁身自好,也不可能从来没和女子有过燕好。可是,从他的反应,众人的态度,还有被杖毙的玉荣的言辞来看,李韬隐真的做到这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那么,肯定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在影响着他。这个原因,他却讳莫如深,不肯告诉她,还说,是因为她太小。
这和她太小有什么关系?苏婳扶着脑袋,想起在教坊司听到的只言片语,蓦然间灵光迸现。
难道是他不行?
“婳婳,你在想什么呢?”鄂华凝听主持讲经,听得心不在焉,发现苏婳走神后,饶有兴致地笑问。
“嗯……”苏婳几乎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句。她反应过来,目光飘到讲经的主持身上,再飘到笑眯眯的鄂华凝身上,支吾两句:“我在想,给家里的小奶猫和小奶狗取什么名字好。”
鄂华凝看看苏婳绯红的小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有戳破:“这些阿猫阿狗的,还用取名字吗?不过是畜生罢了。”
苏婳嗓子一梗,想了想鄂华凝的脾气,没有逆着她说。她笑盈盈的执起团扇,遮住半张脸,对鄂华凝低语道:“这是王爷的主意,命我尽快想出来。”反正,事情都推到李韬隐身上好了,也没有人敢问到他跟前。
鄂华凝点点头,笑道:“婳婳在安王府,很得宠吗?”
鄂华凝的脸上没有寻常未出阁女子的娇羞,直率的问出来,反而让苏婳紧张的打量四周,见并没有人注意这里,方轻轻吁口气。
鄂华凝直直的盯着她看,不错过苏婳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苏婳心中飞快思忖。她受不受宠,和鄂华凝有什么关系?是因为鄂华凝拿她当朋友,所以格外关心她的处境吗?显然不是的。上一回赏梅宴,她被云笙郡主羞辱,鄂华凝可没有半点要为她出头的打算。
那么,鄂华凝便是为鄂家问的这句话。
苏婳的叹息声更大了。她的眉尖微微蹙起,声音更低,隐隐带上几缕轻愁:“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鄂华凝一听就明白了。她眼睛放光,很快就压制下来,同情道:“婳婳生得这么美,当真是可惜了……”
看她信了三分,苏婳心中哂笑,用团扇遮住脸,只露出一张苦恼的眸子:“华凝,你知道的,我是头一回接触这样有权势的人家。譬如你吧,这样的富贵繁华,简直迷花了我的眼。”
鄂华凝眼眸眯起,微微颔首,如一只被顺毛的狮子。
“可是,我不知道是我看花了眼,还是大户人家的规矩皆是如此……”苏婳看起来颇有几分难以启齿,团扇也不举了。她绞着手上的帕子,一条名贵的越国绣牡丹丝绢帕子,被绞得凌乱不堪。
鄂华凝为人高傲,此时已认定苏婳只是安王府不得宠的侍妾,略有些聪明罢了,因此更不把她放在眼中。她和煦地笑,微微透出几分不耐烦:“还有什么,你快说吧。”
苏婳的小手微微一抖,牡丹帕子被展露出来。帕子绞得凌乱,仍看得出上好的质感。丝绢细薄无比,大朵大朵的春日牡丹惟妙惟肖,是京城最好的绣娘精心而制。
鄂华凝的目光落在帕子上,略有迟疑地打量苏婳两眼。
苏婳知道,鄂华凝为人聪明,此时落入圈套,不代表回去后想不出来。她的日常穿戴,出门仆从,皆不是侍妾应有的礼仪置备,有心人肯定能猜出她在王府的地位。
苏婳抖着帕子,拭一拭眼角。“你还未出嫁,这事……”她迎着鄂华凝的催促目光,凄婉道,“王爷,他竟从未……”她哽咽着,不继续说。
鄂华凝浮想联翩,视线落到苏婳的少女髻上,一脸了然。
那日,哥哥鄂华昌来寻她,说看中了安王府上的女眷。她把他打发走,鄂华昌的话却一直盘桓在她的心田:“什么安王府上的女眷,我呸,连妇人头都还没梳,谁知道安王抬她进去做什么!”
这话并非空穴来风。满京城谁不知道,安王府上从没有半个女主子,否则当日的贵妃生辰宴,贵女们也不会频频打量苏婳。
原来是这样。
鄂华凝携住苏婳的手,真心实意的同情一番:“婳婳,安王殿下在三年前遭遇打击,恐怕是抬你进府,做戏给外人看。”证明自己还能一展雄风。
人往往都更相信自己。同一件事情,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与自己推断出来的,令人信服的程度截然不同。
苏婳见鄂华凝踩着自己的思路,走向既定的结果,便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她面上还是深闺怨妇的模样,凄凄哀哀的拭着眼角,令人怜惜。
鄂华凝自然是不会对女人有什么怜惜的。她很快便收起同情,按捺着抚慰苏婳几句,听完法会,便踌躇满志地准备进宫。
苏婳和鄂华凝在大相国寺的山门外分别。她撩起轿帘,盯着鄂府的香车宝马越来越远,直到淡出视线,这才叫来紫瑶,声音淡淡,其实心中紧张:“三年前,王爷为什么被废掉太子位?”
如海温情
紫瑶犹豫一会儿,轻声道:“听说,是因为王爷在万寿节上冒犯了皇上。其它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万寿节?
苏婳凝神细想。
鄂华凝自然没有必要撒谎。不孝……冒犯皇上……三年前遭遇打击……看来,李韬隐被废去太子位这事儿,还藏着别的秘辛。
苏婳心下盘算,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笑意:“无妨,我随便问问。你可知道,为何王爷这么多年都没有侍妾吗?”
“有过的。”紫瑶面色凝重,喃喃道,“太子殿下曾经送过几个美妾进来,可没几天,这些美妾都暴毙而亡了……”
苏婳睁大眼睛,错愕道:“为什么?”
紫瑶声音很轻,好像时隔多年仍心有余悸:“当时奴婢还是个三等丫鬟,听人议论,说是美妾的饭食被人下了毒,死状甚是凄惨。还听人说,是王爷不喜太子殿下,因此才对那些美妾下毒手……”
苏婳眯起眼睛,摇摇头:“这么拙劣的手法,不会是他做的。那些议论的人,是不是再也消失不见了?”
紫瑶歪着脑袋,细想一想,眼眸一亮:“姑娘一说,还真是如此!”她一脸的义愤填膺,“这些乱嚼舌根的奴才,就该被卖出府去!”
苏婳笑着摇头,知道李韬隐这是借机挖出王府中不忠心的下人。她慢慢斜倚在榻上,闭上眼睛假寐。她明白,从紫瑶这里,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紫瑶见苏婳闭上眼睛,识趣的不再开口。她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美人捶,轻轻的捶着苏婳的腿。
马车声辘辘,驶向安王府的方向,渐行渐远。
*
到了第二日,天气越发冷下来。昨日落了一夜的雪,此时天一亮,满院子都放轻手脚,忙着把珊瑚树上的积雪清下来,以免压坏枝干。
苏婳缩在被褥里,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屋中生着地暖,暖意涌上来,更让人生出昏昏沉沉的怠惰。
“姑娘可是醒了?”紫瑶听见内室的细微声响,悄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