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衙门里的吴帐房,一个是吴帐房的闺女,两个人合力把他逼到墙角。
吴帐房说:“武松,你前几日借我的那些银子几时还?”
武松道:“我未说不还,只是这月的银俸被太爷扣完了,一时无力还你。”
吴帐房把闺女往他面前一推:“不还也成,将我闺女娶了,我便不叫你还了。”吴帐房的闺女生得瘦小,雪白的皮肤,脸上横生了一脸麻子,配上那对大门牙,就象是下雨天被溅了一脸泥点子的兔子精,跟他爹那个酷似黄鼠狼的瘦脸倒也相映成趣。
武松快要把自己一米九的大个子嵌到墙缝里头去:“吴老爹,这个……怕是不成。”
吴帐房恼道:“如何就不成了?我家闺女哪里配不上你?”
武松不敢看那个瘦得跟枣核似的帐房闺女,红着脸往墙头上看。
那爷俩继续不依不饶,吴帐房把手指戳到武松胸口。
“武都头,当初你管我借钱时,我可二话不说便将钱借与你了。你自己说说吴老爹我仗义不仗义?慷慨不慷慨?
我知你有难处,所以不逼你还钱,还叫我家月莲做了好饭好菜送与你吃。此时你吃干抹净了,却不肯娶她,这又是何道理?”
小兔子也学着她爹将腰一叉,呲出满嘴小獠牙:“你吃俺滴喝俺滴时,可未曾说过不肯娶俺,此时你吃干抹净占够了俺滴便宜却是不认帐了,天下哪有你这样的人?还号称打虎英雄哩。”
武松气得脸红:“那些东西是你们送来与我吃的,我若知道吃了那些东西便要娶你,哪怕是饿死也不会动那些吃食一口。”
小兔子和黄鼠狼一起恼了,一边一个来扯他。
“即是说了这话,那脸皮也就撕破了,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来娶了我家月莲,一来把你借的钱吃的饭全都吐出来,要不然啊,也就别怪我们出去说你这打虎英雄惯会赖帐,占人便宜!”
依着武松那粗壮的胳膊,随便一甩手就能把这两个人拍在墙上变馅饼。
然而此时的武松只管双拳紧握低头喘着粗气,人却是纹丝不动,
我知道此时应该回避,远离案发现场,却觉得手里的东西忽有千斤重,脚步想要往回迈,身子一转却又朝前走了。
那一对父女还在聒噪,我从墙后转出来,掩口干咳一声:“武都头,好久不见?”
武松抬头一看,立马将身子转过去,明显羞臊。
“咦,有一阵子不见,月莲生得越发俊俏了?许下婆家没?要不要大官人我帮你留意个好人家?”
兔子精弯腰一福,扭着身子撒娇:“大官人好坏,大官人又取笑人家,大官人真滴斯好讨厌的呢。”
吴帐房行了个礼:“大官人好,您这是出来遛弯呢?”
我把手里的酒菜扬了扬:“原想找我岳父吴千户喝杯酒,刚好他不在,这些酒菜便送与你吧。”
吴帐房赶快伸手接着,连声道:“小人谢大官人赏。”
我掏出手帕擦手,无意间把钱袋子掉在地上,冲着武松笑道:“武都头好久不见,最近在忙些什么?”
武松抬头正瞧见那爷俩把钱袋子踩在脚底下,正在冲着他拼命挤眉弄眼,武松动了动唇角,哑声道:“未曾忙个什么。”
我点了点头:“那闲时请你喝酒,都头可莫要推辞哟。”
我拿着折扇摇了摇,晃晃悠悠出了巷子。
身后吴帐房爷两个赶快将钱袋子从地上捡起来,随便看了一眼便美得眉开眼笑,吴帐房对武松道:“今日的事情莫要说出去,你借我的那些钱我便不提了。”
吴月莲也赶快说:“这钱袋里的钱你可别想分上一文,以往你吃我们的喝我们的,我们也就算了。”
两个人将那个钱袋子往怀里一装?,提着好酒好菜转身就跑。
我摇着头笑了笑,折身回家,刚走了几步,天上却下起雨来。
我将折扇打在头顶,正要找个地方避雨,突然听见身后“忽哧忽哧”的,回头一看,却是武松跑了过来,将他的衫子脱下来往我头顶一甩:“给你,挡雨。”
衣服上那股浓重的体味差点熏我一跟头,我将那衫子取下问他:“衫子给了我,你就穿得这么单薄回去?”
那货抱着肩膀说:“我,又不冷。”
我被他给逗笑了:“适才那些酒菜给了别人,我还饿着呢,刚好把你这衫子当了吃一顿。”
他把眼睛一瞪,赶快把衣服往回抢:“只说借你,未说给你,当什么当?”
我“吭哧”一声就笑了,他看着我一愣,旋即脸又红了。
呆呆萌萌的小狼狗,怎么就那么招人稀罕哩?
我说:“你也没吃饭的吧?走吧,我请你。”
他咽了咽口水,又问:“你那钱袋子不是刚丢了吗?”
“西门大官人这张脸便是饭票,你只管跟我来吧。”
西城羊肉馆据说已开百年,卖的羊肉比外头贵三倍,还是有人整天排队来买。
武松一进门,闻着那股肉香味就不停地吞口水,我对掌柜道:“给我们上十斤羊肉,肥一点的,多暴葱蒜,另要两碗热汤,两个大饼,饭钱明日去我柜上结。”
掌柜的眉开眼笑:“大官人吃饭哪儿敢提钱?您先找位子坐,十斤羊肉马上就好。”
我领着武松找了个背静地方坐了,武松涨红着脸道:“有钱有势的就是好,吃饭都有人给赊。”
我将碗筷用开水烫了递给他一副:“你堂堂一个都头,原该比我体面,是你不知道该如何用势。”
他委屈得象个孩子:“衙门里头的事情弯弯绕,这个与那个相好,那个与这个故知,这个对那个笑脸相迎,背地里却总想捅他些刀子,那个对这个处处抬举,关键时侯却与他扒坑,这些东西我全都看不懂,平日与他们周旋得快要累死。”
我抱着肩膀看他,无话可说。
象他这样的性子在衙门里头混,若是顺遂了那才叫怪事。
第9章 你是不是该打?
羊肉上来了,武松他一边大口吃肉一边说:“我一个月的俸银全被罚了给你,哥嫂又入了大牢,家中无人给饭,我还要花钱在牢里打点着,莫叫他们受了委屈。
是那吴帐房唤我到他家里去吃喝。吃时未说要我还情,吃完了却逼着我娶他闺女。
若是放在以往,我定然打落他几颗门牙,再将那吃的喝的一起扣他头上。今时今日我已是个衙门人,做不得那样事,便由着他父女欺侮我。”
我问:“你那日吓唬我的那一顿,怎么不拿出来吓他们?”
“你与吴千户都有武功,吓一下又不会死,那爷俩的德行,被吓死了我还得抵命。”
不错,有点智商了。
我劝他:“往好处想,他们那是欣赏你,要不然何必如此设计?”
武松吃饱了,底气也足了。他说:“我呸,就他闺女瘦成那样,上了炕怕把她给压死。”
我吞的一声就笑了:“小孩子家家的,懂的倒多。”
他说:“管谁叫孩子?我今年二十五了。”
“我今年二十八,长你三岁,快叫哥哥。”
他才不叫,梗着脖子猛喝汤。
十斤羊肉两张大饼,竟是一点也没剩下,真不知道这孩子已经饿了几天了。
临走时我叫掌柜的用荷叶包了几斤羊肉给他,又取了两个饼叫他拿上明天早上吃,又交待掌柜的往后武都头来吃饭?,全都挂在我帐上。
走出门外,看他的表情有几分纠结,我道:“都头莫要多想,我可没打算逼你娶我闺女。”
他咬着牙笑:“你那闺女若是随了你,打死也不会娶她,吃你多少羊肉我也不娶。”
我问:“我又怎么了?”
他说:“你就是个银人。”
嘿,这话我可不爱听,当即把脸一板,迈腿就走。
他几步跟来:“这话是别人说与我听的,又不是我在编排你,你跟我生啥闲气?”
我冷笑:“我是个银人,你莫跟我走得近,当心我那银气过你身上。我家里有一妻四妾供我泄火,你可怎么办?”
他挠了挠脑袋:“难道是我说错话,叫大官人生气了?”
这孩子,哪儿象二十五?
我道:“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他提着那些吃食转身就走,头也没回。
回来我还是窝气,气他说我是个银人,还说城里头的人都是这么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