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りゃんせ通りゃんせ, ここはどこの細道じゃ?(通行了通行了, 这是哪里的小道?)”
“天神さまの細道じゃ,ちっと通して 下しゃんせ~!(是天神的小道通行了通行了,走过这儿吧!)”
“御用のないもの通しゃせぬ, この子の七つの お祝いに(无要事, 勿通行, 为了庆祝这孩子七岁的诞辰。)”
歌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就仿佛那个正在唱歌的孩童迈着轻快的脚步, 越走越近。
而锥生一缕终于从这熟悉的旋律里听出了歌词, 这是他生活在岛国的父母曾经给幼年时期的他唱过的歌谣, 是一首祭祀山神的歌曲。
只是他记得, 这首天真而又甜美的歌谣背后,藏着一个染尽岛国特色悲哀而又凄凉恐怖的故事。
“お札を納めに まいります(收下这份祝福的符咒。)”
“行きはよいよい帰りはこわい(去时容易, 归时难。)”
“こわいながらも, 通りゃんせ通りゃんせ(虽然归时难, 但还请通行, 通行吧!)”
伴随着稚嫩的童声, 锥生一缕无意识地跟着唱出了歌曲的最后一句, 心中顿时恍然。
——是了,这首歌谣叫做《我们走吧》。
传说在那个物哀时代里,因为食物不足的缘故, 许多村庄里的孩子根本没法长大。为了不拖累家人,他们会唱着这首歌谣,一起结伴走向深山,自生自灭。
去时容易,归时难。
即便这样,依旧要唱着歌谣,呼朋唤友,一起走向那献祭山神的小道。
锥生一缕有一瞬间感到了毛骨悚然。
那个声音的主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唱着这样的歌谣,仿佛走向他,就是走向死亡。
锥生一缕有些惶恐地退后了一步,这里明明没有光,但是他却似乎看见了远处若隐若现的身影,这让他不由得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如果他死了,那现在是在哪里?所谓的浮屠地狱吗?
如果他死了,绯樱闲大人要怎么办?她在哪里?她还好吗?
锥生一缕有这么多的疑问和顾虑,但是当那道矮小的人影越来越近时,他就彻底放弃了思考,几乎是瞬间警戒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那个矮小的身影停住了脚步,但是有朦胧的黑雾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上冒出来,将这一片天地渲染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照片。
“你醒了啊?”那个稚嫩的声音俏生生地喊着,甜得像是甘蔗榨出的汁水,“快过来呀,我们一起走呀。”
他殷殷切切地呼唤着,锥生一缕却觉得一股莫名的凉意顺着脊椎骨袭上后脑,凉得他手指微微一颤:“去哪儿?”
“去那未知的黑暗中,去那无尽的欲求中,去那绝望的深渊中——”
稚嫩的童声在黑暗里空悠悠地回荡,无端端地便多出了几分魔魅般的诡谲,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就像是千千万万人的声音嘈杂在一起,因为欲望与贪婪而神经质地低喃着的声音。
锥生一缕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他拔出自己的武器,厉声道:“我不去。”
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光明自己的色彩,是那个夜晚席卷着漫天落英而来的女人,娇嫩而又素雅的樱花,是他心中永恒明媚的色泽。
他已经不再绝望了,不再去嫉妒比自己健康比自己强大的哥哥了,也不再去在乎那不爱自己的父母了——因为他有了想要永远追随的人,所以不会再绝望了。
“为什么不去呢?”被拒绝的孩子没有生气,依旧嬉笑着询问着,锥生一缕这才发现,那声音甚是清雅,仿若少年。
“你的闲大人就要死了,死在玖兰枢的怀里。被玖兰枢和你的亲生哥哥锥生零夺走了血液而死呢。”
锥生一缕瞳孔骤缩,发白的薄唇动了动,声音却梗在喉咙里,一句也吐不出来。
“如果葬身黑暗能将最后一丝光明送给她,你愿不愿意为她而死呢?锥生一缕?”
“……我当然愿意为她献出我的一切,但是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心里是很明白的吧?绯樱闲的心,早就随着她爱人的逝去而凋零了,他不想活下去了,你感受不到吗?”
锥生一缕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对方是在说着一些蛊惑人心的言语,但是他无法否认,对方口中所说的一切恰好是击中他痛处的事实。
那个为他带来生命意义的女人,本身没有想要活下去的动力。
死寂一样的沉默,仿佛能听见时钟秒表行走时滴滴答答的声响,几乎让人呼吸一窒。
或许过了一瞬,也或许过了很久,锥生一缕的声音才冷冷的响起,仿佛强自压抑着什么一般,带着沉甸甸的凉意。
“大言不惭,你能给我什么?”
那稚子的声音低笑着,流露出几分不属于孩童的喑哑:
“那就要看你的愿望具体是什么,以及,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毕竟,我的姐姐,最爱的是等价交换啊。
宗三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的自己被一位审神者召唤到了现世,为了人类的历史而战,直到最后碎刀。
再次醒来,他却成了一名暗堕的溯行军。
梦里的宗三本就有厌世之心,更何况这般几经生死?他几乎是全然自暴自弃一般死在昔日同僚的刀下,心想自己这回总该得到永恒的安宁了吧?
可是没有。
他再一次地苏醒了,被无数枷锁捆缚,身上雷光环绕,而一名身穿巫女服饰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冷声说“你有罪”。
有罪?有什么罪?
他身为刀剑的一生虽然坎坷,但绝对称不上罪孽,甚至在暗堕之后,他不愿意和溯行军同流合污,而选择了自尽。
他已经为人类做到了这种地步,仁尽义至,何罪之有?
那身穿巫女服饰的女子告诉他,不应存在于历史之人回溯历史,这本身就是一种罪,不管出自什么目的,是邪恶还是正义,错就是错。
溯行军有错,时之政府也有错,他们的战斗让时空壁变得越来越脆弱,让不断回溯的时间产生逆流的错乱,这就是他们的罪。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刀剑男士被时之政府招募而来的审神者召唤来现世,是为了守护人类的历史而战的,为什么要说,他们回溯时间的本身就是扭曲历史的罪行之一呢?
如果是这样,那刀剑男士的存在算什么?时之政府的立场是什么?溯行军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浑浑噩噩的宗三左文字,成了一名被放免的检非违使。
他的刀不再为守护人类而挥动,而是为了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而高举。
面对那些懵懂无知还在犯错的昔日同僚,宗三只觉得撕心裂肺,有种被命运愚弄了的可悲可笑。
他说:“罪应该得到原谅。”
到底,这场战斗中,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又或者说,其实根本没有对错之别?
如果这些都是荒谬的、可笑的,是掩藏在欺骗背后的真实——那刀剑男士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他们曾经那样喜形于色,为冷兵器时代地再一次到来而感到欣然,他们在千百年后得以在审神者的本丸内重逢,能再度与人类并肩作战——难道,这些曾经让付丧神明白“情绪”为何物的事情,其实都是没意义的吗?
溯行军说,我们的目的是为了修正历史。
刀剑男士们说,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守护历史。
那么,到底哪一份“历史”,才是正确的?
宗三从梦中惊醒,他下意识地收紧自己的怀抱,习惯性地将自己汗湿的额发埋进少女柔软的心口,就像曾经每一个被梦魇住的夜晚一样。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感受到令人眷恋的体温,没有嘟嘟喃喃撒娇般迷糊的呓语,更没有那总会让他感到安心的心跳声。
只有一具冰冷、死寂、毫无温度的驱壳,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眉眼少了那份平时睡觉都掩盖不住的鲜活气,少女娇嫩无暇的面容上反倒显露出几分恬静,那美得极具攻击性的锋锐眉眼,竟有几分离世出尘的孤傲之意。
大概,在那一段她尚未学会自娱自乐的孤寂岁月里,她的的确确就是一位表里如一,高不可攀的天界神女。
宗三怔怔地看着怀里的女人,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却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