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陆阎比了比手势,站起来想走开,一站起来,才发现小麟儿手还扯着我的裙摆,拽得很紧,我蹲下来把裙摆从小麟儿手里轻轻挪开,可一挪开小麟儿就哼哼唧唧,我赶紧拍拍他肩头,小小声哄他,直到他真的睡沉了,我抬起头,差点撞陆阎脸上,我们之间靠得那样近,近到几乎可以碰见他挺直的鼻尖,他浓秀的睫毛很轻微地颤动,再近一点,那睫毛就会扫在我的脸颊上,我很快往后撤,拂一拂裙摆上的褶皱,站起来向他微微点头,赶紧撤了。
京都的夏天,不像雁南那么热。我从喜宴里溜了出来,自个在这夜里头逛着,晚风拂面,倒也舒服,也不知从何处飘来了荷花香气,我循着香气慢慢寻去,行过长廊,穿过几处山峦屏障,绕过几处雕栏楼阁,见到了满渠荷花,月色无边,天边的牵牛星和织女星遥遥相对,地下的流萤结伴扑闪。
四下里无人,渠旁有几块连绵奇石,自成屏障,我坐在石头前,想白玉凝问过我的话,我真的放下了么。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五年我日以继夜地学医术,为的就是如果有一天,我能重新站在陆阎身边,我也能与他并肩作战,而不是每次只有他能挺身而出,护我在身后,那种无能为力,束手无策的滋味我再也不想试第二次了。
可是我不再是那个幼稚的女孩了,以为破镜可以重圆,覆水还可再收回了,再去同他作解释,再去复合,太为难他了,事过境迁,每个人的生活都已经开始新的轨迹,我可以选择停留在原地不肯走,可我不能自私地把往前走的人拽回来。
想着想着,老毛病又开始发作,我从腰间掏出小瓷瓶,想吃颗止痛药,一倒才发现没了,哎,忘了回师傅那拿药了,我扶着石头站起来,可手脚开始有些颤,额头开始冒汗,我看看四周,没有人,于是我用一只手握紧另一只手,颤着把腰间的袋子解开,放在地上,拿出里面装着的小匕首,牙一咬往手腕上划一道,黑血汩汩地流,过了一会,血由黑变红,我往伤口上撒了药散,手脚虽然有些无力,不过没先前颤得那么厉害了,我从裙摆处撕了块布条出来,用牙咬着给自己包扎好伤口。
就在这时,小径上透出几点光来,有人挑着灯笼往这处来,我把东西收拾好,赶紧绕到石头背后去。
来人走近了,先是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我觉着他对我若即若离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听着应该是年轻的小娘子,正在为心上人喜不喜欢自己纠结呢。
“琪琪,你听娘亲的,把这香擦在唇上,娘亲自有办法叫皇帝来找你,待他来了,你只要叫他亲上你,从此以后,他就只会钟情于你一人。”
“可是娘,这会不会伤了他的身体?”
“不过是少几年阳寿,能换他对你一辈子只爱你一人,叫我们穆家荣华富贵,琪琪,你要想作人上人,就该狠一些,不要妇人之仁。”
“可是,哎,罢了,就照娘亲你说的办。”
那位琪琪的娘亲说完了话,又提着灯走了,听着她的脚步渐行渐远,我摸着百宝袋中的一个蓝瓷瓶,想了想,解了发带,披着头,盖住脸,从石头后边转出来,琪琪一听见我的脚步声,转过脸来,灯笼打在我的脸上,乌涔涔的头发挂在我脸前,我两手往前伸,冲她吐舌头,低哑着声冲她呜呜:“我是这荷花渠的落水鬼,我死的好惨啊……你来了我就可以拉你下水,我可以转世投胎了.”
装鬼效果极佳,琪琪很快吓晕了过去,连我准备好的迷药都没用上,我走近一看,这不就是那天看到的跟我挺像那姑娘么,哎,年纪轻轻,可惜摊上个没品的娘。
我把她藏到石头后面,还是有点不忍心,解了外层的衣服给她盖上,顺便拿走她手上的熏香,这些年我跟着师傅也在研究怎么解蛊毒,这种情蛊很有研究价值。我拍掉手上的灰,重新束好头发,捡了琪琪的灯笼,正准备离开这,叫人来认领这姑娘。
可是我没走几步,陆阎从小径挑灯迎面走来,我站在这头,他站在那头,只有一条道,避无可避。
我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抬手向他打招呼,“你也出来散步啊?”
“找人。”陆阎言简意赅,不过他没有继续往前走,停在原地,流萤在他身侧流动,风拂过他的衣角,灯笼纸透出来的光隐隐绰绰,照明他的轮廓,夏夜里的人,颜色更浓烈更鲜明。
我连忙指着另一处,“我方才好像见到一个姑娘往那头去了,穿着湖青色衣服……”
陆阎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他并没有往另一处走,而是往我这边走,我默默往后退,可是忽然想起来,再退几步后面就是大石头,大石头后面就是,大概率是陆阎现在钟意的人。
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我停住不敢动,他已经走到我面前,我仰头看他,表情诚恳,坚持指着另一个方向:“人真的是往那边走了,这边没路了,蚊子还多……”
可他先是看我的脸,然后目光慢慢游移到我的手上,我看他盯着我的手,我也收回视线盯自己的手,可能是刚才没注意,伤口不小心崩开了,血又渗透了布条,不看也不觉得疼,这一看才想起来有些疼,我解释道:“刚才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见笑了,那个,我出来也有一会了,我先回去了……”
“当神医当到手上都是伤疤,走路能摔手腕,刺青也能伤手腕,你别的本事没长进,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日益见长。”陆阎拉住我的袖口,忽然很生气地数落我。
我抬眼望他,本来也没什么,可是被他一说,我干涸了很久的眼眶隐约有点湿润,我垂下脸,把手上的布带勒紧,缓了缓,慢慢说道“我本来就没什么本事,叫你失望了。你找的人琪琪就藏在石头后面,她和她娘想害你,我也不知道你信不信,若是要找后账明儿再找我吧,看在今日是白玉凝大喜日子的份上……”
喜宴那头传来笙鼓喜乐声,我从他身侧绕过,走了几步,我的袖子被他拉住,我听见他闷闷说道:“我找的人是你,我也不是对你生气,我是对自己生气。”
我有些听不明白,可我没来得及多想,他沉默地从身后抱住我,叫我无法再往前挪动半步。
“云游居士方才来了,他酒量太差,没喝几杯就拉着我说事。我直到今天才知道真相,关于你的所有事,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人。对不起,这个时候说是不是太晚了,我是不是错过了你?”他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他的一缕头发落在我颈间,有些痒。
距离上次拥抱已经太遥远,我以为我忘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是此时我想起来了,我也以为我忘了在雁南成亲时,陆阎笑的模样,忽然统统都想起来了,我以为我对他很陌生了,可是原来只要一个拥抱,我就能回忆起关于他的所有,和他在一起的所有时光,我犹豫着,有些怯懦,慢慢把手覆到他手上,肌肤是温热的,“我不想你因为内疚回过头来找我。”
陆阎的唇附在我耳边,“我从不作这种傻事,这你大可放心……就是以为你害我,我还……跟着白玉凝他们去雁南,就是想见你一眼。”
心底的欢喜,像春雨潜入夜,慢慢地,一点一滴地,浸润到五脏六腑。
此时此刻,就算是一场梦,我也很坚定,我转过身,仰头同他说,“你方才问我,是不是太晚,是不是错过?
陆阎点头,他的手轻悬在我的肩膀上,神色有些紧绷。
我本还想捉弄下他,可是见他这副模样,心底一软,我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憋不住笑道:“不会,只要你来,我就在原处等你。这五年,我很努力,我想过,若是你不来,我自己一个人也努力作个受人仰望的人,若是你来了,我可以与你并肩同行,我其实不是什么本事也没有,我的救人战绩和制毒战绩可以同你说上三天三夜……”
陆阎也笑,“这么巧,这五年我也是一心搞事业,两耳不闻风月事。”
我们踏着流光回喜宴,走到一半,我忽然想起来,“不对啊,你不是要选妃么,你方才是不是蒙我,就那个小姑娘,你是不是看人家年轻就想下手了……”
“没有,穆家打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哎朝堂上的事,复杂得很,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你这学习路漫漫啊,要作王的女人,还有好多技能要学呢。不对啊,那你是不是也该给我解释解释,跟那什么地主老财的儿子,还有什么教书先生,规划什么三年抱两,一男一女凑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