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肆点点头,睁着那双清灵的眼睛道:“犯错的时候,顾檀哥哥就会打我手掌,罚我站。”
陆阎:“唔,这回你的顾檀哥哥做错了一些事,我们也是在惩罚他做错的事情而已。”
小肆疑惑:“可是顾檀哥哥对我们很好,他是好人。”
陆阎拍一拍小肆的肩膀,道:“好人也会做错事的。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无论是坏人还是好人,做错了事都应该承担后果,你说是不是?”
小肆似懂非懂,又担忧地转过头看看顾檀,又开始抽抽嗒嗒:“就算,就算顾檀哥哥做错了事,可他也做了很多好事,如果没有他,我们早就死了,可不可以好事坏事抵消了,不要惩罚顾檀哥哥。”
陆阎揉揉眉间,摇头道:“不行,没有人有这个权利。你的顾檀哥哥对你们作了好事,你们受益,可顾檀哥哥做的错事,伤害的是别人,那些人也需要一个公道。”
小肆又困惑又羞恼道:“那,既然做了好事一点用都没有,以后我也不做好事。”
陆阎轻笑,摸摸小肆的头说道:“怎么没用?不是救了你们么。小肆,作好事自有做好事的好处,唯独有一点,做好事并不能作为逃避责任的借口。”
小肆听完,仍未停下来抽噎,鼻子一耸一耸地颤着,许是还没明白过来,边抽泣边发怔,我见他脸都哭花了,拿了手绢替他擦满脸的鼻涕眼泪。此时心下也不免茫然,顾檀与这群孤儿,就是这个世界里彼此的光明与温暖,对于他们来说,何为正道,何为邪道又有什么关系。
我望向左樱,她手上仍握着匕首,脸上却是无可奈何的神情。
苏题从腰侧解了一个香囊下来,解开系带往手上倒,倒出来几颗糖果,他递给小肆,又轻叹道,“大哥,这孩子太小了,同他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陆阎说:“如果顾檀这么小的时候,有人同他说过是非曲直,或许,就不同了。”
说着,陆阎拍拍我的肩膀,把我扶起来,他低声说:“不要难过了,我会安排好。”
乌衣女同我们作交换,她可以为雪娘解蛊,为澄园诸女恢复记忆,但要求留顾檀性命。
天色渐晚,兽云吞落日,星辰隐朔,月牙淡抹。
乌衣女作完了一切,又拿了一瓶忘识水,喂了顾檀,指尖微颤,点了顾檀的几处穴位,一缕白雾从顾檀身后飘出,她摸了摸顾檀的脸,轻声道:“师兄,对不起,巫术害了你,以后你就作一个无忧无虑的寻常人罢。”
再望一眼齐烨,她的面上流露出纯净的笑容来,她的牙齿很白,唇边笑涡荡漾,她那样年轻,笑容很可爱,她那双黑沉沉的眼瞳映着落日余晖,流光溢彩,她笑着对齐烨说,“如果那天我没有遇见你,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捡起顾檀遗落在一边的剑,眼也不眨,刺进自己的心脏,血涌出来,她的黑衣袍只是像浸湿了,分不清是血的颜色还是衣服的颜色。
齐烨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神色复杂,“你何必执念至此。”
乌衣女又笑起来,嘴角溢出来的血沿着那雪白的下颌蜿蜒到颈部,可她仍拼尽力气,抬手去握齐烨的手:“可我,不舍得。我假扮雪娘做你妻子的那段时光,是我这生最好的时光,你睡觉的时候,我就在月光下偷偷看你,你的眉骨,鼻梁,嘴唇,都那样好看,你的每一处轮廓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有一处画室,挂的都是你的画像。”
齐烨喉头滚动,却是一言未发。
乌衣女陷在回忆里,眼中水光朦胧又温柔。
“想起来那个时候,我害怕你认出来,有时候你不在,我偷偷去厨房学作糕点,还偷偷去绣馆学绣活,扎得我手指头都冒血,可我很高兴,有一次你见到我手上的伤口,替我仔细包扎了,叫我不准再干活,又亲自喂我吃饭,替我画眉,擦脸,真像是作梦。我本来以为,那样就够了,可是慢慢我就变得贪心,我看着你那样温柔的眼神,并不是对着我,我好想叫你知道我是谁,谁知你发现了,对我没有半分感情。”
她垂下脸来,眼睫也濡湿了,“我做错了许多事情,说对不起已经没用了。若是重来一次就好了,在桥上我会好好介绍自己,我叫桃夭,雪坞人氏,正是及笄之年……”她握着齐烨的手垂了下去,眼睫慢慢合上,“原来我已经这么老了……”她最后的叹息叫风吹散了。
桃夭死了,这一个春天的傍晚,天空叫落日染红了,晚霞烁烁。
☆、第 30 章
晨早,天还乌湛湛地蓝,几颗星扑朔朔挂天角,我们又启程了。回头望,齐烨,雪娘,左樱在镇口送别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失去的时光无法复原,能做的只有把握当下。
雪娘恢复了记忆,没有过多的伤春悲秋,回到家中忙着收拾屋子,忙着作点心,只是在厨房烧火时,我在旁帮忙,见她叫烟火迷了眼,红了眼眶,在灶旁蹲了一会儿,我拍拍她肩膀,她低声呜咽,她说看见齐烨现今的模样,她心疼得要命,可又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来,只能这会哭一哭,哭完了就没事了。
左樱找回了家人,又作了教书先生,等存够了钱再重新去考取功名。她来送我们的时候,一身男儿装扮,很是飒然,但愿她有一朝得遂凌云志,对了,是一个小白脸送她来的,据说是一个纨绔子弟,两人被迫相亲,谁知纨绔子弟见了她一面,一心求娶,至于后来如何,就不清楚了。
而大澄园那些恢复记忆的美人,有人选择继续遗忘在大澄园活下去,有人选择现实,找回失去的人。
这都是后话,就先不说了。
我们回到了京都,与其他人在朱雀楼分道扬镳,只剩下我和陆阎。
春日温暖,正是京都最佳时节,处处闻啼鸣雀鸟,三月樱花簇簇粉雪,涌满枝头,香动满城。
有小贩在白堤下卖糖葫芦,陆阎过去买了一串递给我,他走在我的左侧,挡住来来往往的人流,时光慢悠悠,我们也闲闲散散地逛。
他边给我介绍京都的各处胜景,边沿路买小吃给我,又时不时拿着手帕替我擦嘴,我忙着听,忙着吃,忙着看,一时也不得闲。
走上白堤,风细细柳斜斜,往远了看,花动一山春色,近处则江碧鹭白,路过杏花巷,深巷老妪在卖杏花,昨夜大约下过雨,脚底青砖薄湿,小草微酥,我们钻进巷子里去,买了一斗酒,一捧杏花,想把肆意的春色带回宫里头。
逛到长宁街,两侧酒楼各色幡布,衬着洁白的云,雪蓝的天,随风起伏,像海浪,温柔的,波光潋滟的,呼到金色的春光里。
我侧头看陆阎,几枝杏花峭然,雪色映着他浓秀的眉眼,清朗的笑颜,只是那黑衣沉闷了些,我捧住这几株杏,隔着花拥抱他的手臂,轻声说:“回去我给你作几身春天穿的衣裳。”
陆阎把花换到另一边手臂去,腾出手来揽住我的肩,他的唇角也漾起涟漪,“作什么颜色的”
我倚着他的手臂,细细说着:“我作衣服向来讲究灵感,你看这蓝天白云,十分好看,就照着这,先作一身蓝白,绣些祥云图样,再瞧这满川烟柳,作身石青色吧,纹些柳条叶,画些奇石,哎呀,杏花,樱花也都好看极了,就再作一套月白,一套淡粉,你说好不好?”
陆阎低声笑道:“你这是要叫我把这一朝春色穿在身上了,蓝白,石青,月白都好,只是淡粉,你自己作一身穿就好了,我这一大男人,不能够吧。”
他见我似有不悦,连忙说道,“其实作成内服穿在里头也可以……”
我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几匹急马迎面冲来,陆阎抱着我一个飞身,躲开去,一斗酒洒在地下,喂了泥,几株杏花撒落在地,又叫马蹄碾碎,零落在地。
马嘶鸣,猛地刹住,掉转过头来,中间那人翻身下马,朝我们走来,看仔细了,却是沈奕。他站在我们面前,手上握着驯马绳,右唇勾笑,看着我道“京都春色无边,真是好时节。七七,你若是喜欢,我们在这成亲也不错。”
陆阎握紧我的手,对着沈奕冷道:“沈老四,你进得来京都,还以为能回得去么?”
沈奕目光落在我们相握的手上,目光冷了下来,只见他拍拍手,隐在暗处的杀手出现,这条街道两侧的商贩也变了模样,从摊子里抽出明刀来,算上来,大约百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