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43)

作者:绝不鼓曦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他突然失声。

人生唯一一次阴谋,竟……竟用在这种事情上。

他想的是略施小惩而已。可……可他这样的话,和那些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有什么区别?至清无徒镜里君,有了瑕疵还配称镜?他还当得起这个名头吗?

这一生听话顺从,服从、遵从、乃至盲从;现在就让他……

放肆一回罢——罢了。他像往常一样,压下那份奏折。

……

他能守住,可他国不认为他能守住。一手离间计,从松懈处发出。

倪相在人们的评价里有多么宏亮的美名,重黎宣就有同等程度的恶名。

于相貌,他的容颜艳则艳也,却是女子见了嫉妒,男子见了心生龌龊的那种阴柔。若是他好生培养另一种气质,说不得还能比上掷果盈车的潘安。可他偏要自傲,每次看人都是如击人心,直照得你丑陋不堪,而他一目了然。这般糟蹋,硬是把那副面皮的十分颜色,消减成八分。

于出身,他摆脱原先姓氏的事常人不晓,名门贵族同气连枝,却能猜测出七八分。生母卑贱,生父庶子:更别提这人是被当疯子养到如今地步。

于性格,重黎宣的计策是出了名的毒辣。散播谣言,编写民谣,一步步毁掉对方的谋士:几年后,谁不知道岭南谋主常叙水葬船声,那声句句都是为这被毁之人的不平——“冤”“冤”“冤”。离间、嫁祸、刺杀、下毒……他从不忌讳阴谋诡计,也不在乎他人的阴谋诡计。

他甚至什么都不想做,就那样尸位素餐,做一个不折不扣的佞臣。可还是被逼得出来,然后采纳他计划的时候一路凯歌,不听他劝阻的时候节节败退。

连着三次重战,对手又是岭南谋主,彻底打响了他的名声。可嫉恨他的,比推崇他的人更多。

倪昌本意不过离间,拉开他和郭四娘的距离。他没有动手,却被人推波助澜,落井下石,发展成了贞侯前脚刚走,后脚重黎宣便入狱的地步。

他三战直逼谋主,成事有多快;入狱后声名狼藉,败势就有多快。

公子悦选了这个时机逼宫,就有人选了这个时机纵火。火把一扔,转身就是针对最大威胁:文朝谋主郭四娘的刺杀。

公子荆悦脱不开身,又锁住了重黎宣:文朝的定心石郭曲,险些就折在静衡十五年。

若不是重黎得了信星夜奔驰,若不是郭四娘急中生智;若不是遇到的老狼狡诈足矣,而爪牙迟钝;若不是重黎宣自幼经受的折磨早让他扭曲到剧痛也不发一言——这文朝的一文一武,就此如岭南预想的那般抹去。文朝的城门大开,最后要么投降,要么被打到家门口按着头颅投降。

这绝不是倪昌的本意。一生是君子的人,做不到背弃自己的信仰。可叹那岭南常叙时机抓得太准,也可叹那天命无常,可巧地让他们逃过:若是真得手了,早就没有了文、义、仁三朝;史书上,对这事的评价又是另一番光景。

这不是倪昌本意。兜兜转转、几番波折,又达到了倪昌本意。

这一番重黎宣失去了安生到现在还不被磋磨至死的最大依仗,这一战重黎宣彻底地撕碎了过去的所有表象。假温润、自大、自负,武艺高强、弱点鲜明的刀……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自卑又自大,独断、暴虐、好武的帝王……

这之前的重黎张扬又自傲;这之后的他自卑又敏感,恰如被他亲手杀死的那匹、被族群驱赶的苍狼。

这之前,他是重黎宣;这之后,他是仁武帝。

“这里!”

越狱的人往楼上一瞧,一手指自己,无声地问:我?

楼上的姑娘艳绝,明显是认得他的样子。她飞奔而下,递过来的东西让重黎宣看来便是一僵,咬牙问一句:“阮红兰?”

她递过来的东西,不是那柄折扇又是什么?

……

三十年自由和一个人的安危,哪个更重要?

三十年自由啊。

这个人是郭四娘呢?

……

自私自利重黎宣,第一次有了停顿。

“宣能护住她。”

“你总有不在的时候。”

“不会了。”

“你不出征了?”

“……”

“你不领军了?”

“……”

“为人臣子,到底是身不由己。”

“……”

“你……”他终于有了些反应,“……为什么会认为,宣就一定能再活一世三十年?”

……

“阮姑娘应该是三公子的下线。这一招既赈灾又面上不收民心,豪门贵族一查便能查出是三公子所为。谦逊是博好感的利器。再想到三公子和公子的关系,反而会对这种不为名、不为利、单为民的行为改观。现在的主要矛盾就是寒士与贵族,若两方收心,自然很好。”

“可三公子未向公子阐释清楚,走的急了些,以至父子间生了间隙。现在即便是有心解释,公子也不会听了吧。……除非……”

依旧是熟悉的亭子,两人相对而坐,这般考校着。

这边重黎宣答得专心,那边郭曲说:“我。”

“除非你去劝?”他很好地理解了话里的含义,“你倒是毫不谦虚。”

“曲视为这是对曲的赞美。”郭四娘敲桌,“不过,我问的是,对那些少年郎痴迷红兰的行为。”

“叫这么亲密?”对面的人睚眦必报的性子好歹收敛了几分,“你不会也痴迷她吧?”

郭四娘又是一敲桌:“正事。”

“罢。”重黎宣总觉得哪儿不对,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捧歌妓而轻那些为国为民的臣子、父母官,可能会寒了他们的心。”

“非也。”郭曲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这恰恰是一种保护。把视线转到她们身上去,才能分开那种可怕的注意力。”

“……”

一会儿的沉默,终于让贞侯也感受到了不对:“怎么?”

“……宣送你的扇子呢?”

“……”她面上表情一虚,靠过去道:“出了点意外。”

“……”

万花丛中过的贞侯才想起来补救:“你再给我做一个如何?”

“弄丢了?”他一下子站起来,没有得到回答后脸色更差,“送人了?”

“顺手。”这事是她理亏,“我错了,对不起。”

得文朝谋主道歉,这得多大的面皮?可当事人却不依不饶:“你送人了?送了谁?下人,同僚,公子?倪昌?”

“我说了,你还能找她要回来不成。”

“你……”他一时气急,也忘了二人之前探讨的国事民情,半晌才失魂落魄道,“那怎么能送人……”

“一把扇子,难道还有你重要?”郭四娘说,“心意尽到了,你知我知,那物件也就不……”

“心意尽到了?”对面人冷笑,“那扇子在你手里捂了几天?你摸过没?看过没?钻研过没?”

那对我来说……是你的命。

那般的奇门遁甲,那般精妙的机关构造,便是周身刻下半截的斑斑情思可复制,内部他又不懂,岂是复刻的了的?他冷了脸:“谁要给你再刻!”

……

而今这柄引起争执的扇又物归原主,倾城的花魁同样有着自己的骄傲。“侯爷有难,而今在新阳城外林。这扇子你应该比我熟悉,希望能帮你逃出生天。”

城外林里刀锋凛冽,郭曲伏在树上,收敛呼吸。这边重黎宣一句提醒还没出口,衣香鬓影里花魁镇定自若地拿起玉簪,簪尖在精致的面容上定格。她的手还在颤抖,那一狠心千峰翠色倾。石破天惊香兰泣露,她躲避镜子里鲜血淋漓的面容,垂眸道:“告诉侯爷,红兰不悔的。”

扇骨收束机关生发,有人行赴汤蹈火事,赴新阳城外林,与天争一场命。

第四十四章 贫瘠者无畏无惧 自傲者从来自卑

眼前是一只……狼。

两方都愣住了。

那大概是一头孤狼,因为狼一般是群居动物;而今它毛皮失了光泽,少了半截狼尾,断口处触目惊心,血肉模糊。不知是被灭了族群还是被族群逐出,这倒是让它从掠食者掉落成了猎物。但它的爪子依旧锐利,双眼也不模糊,颜面部长,突出的鼻端依旧嗅觉灵敏;呲开的嘴里犬牙处,还有干涸的血迹滞留。

重黎宣同样是一片狼狈,白衣被染成了灰布,一贯藏着刃的玉冠也不知丢到了哪儿去。长戟不在身边,单在距离上便失了趁手的武器。在那层只能使他不至于赤身裸体的布料覆盖下,任何人——包括郭四娘——都没有看过的上半身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痕。穿着衣服外表看起来精壮有力;谁又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哪怕是他自己,也仅仅在沐浴时粗粗地扫过两眼,然后便自欺欺人地不愿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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