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41)

作者:绝不鼓曦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女子呜呜的声响在塞了一嘴的野高粱枯草后说不出来了。她最后只来得及哭一句:“一心为君啊、一心为君,落得一个糟糠”……

……他从未了解过他的皇后。

他倒是了解她那狼子野心的父兄。

何彰不再看,而他的好皇后正被拖向海棠宫。以一国之后的身份,带着无法倾诉的悲苦,去接受一个被安排的自缢结局……

宫外地上倾洒的柴油四处流淌,一长条的油仿着水迹,很快连接了正宫主殿……

何彰抿唇:

孤错了吗?

……

何彰到现在仍不明白,公子荆悦享特权:剑履入殿、见天子不拜,掌官员调度,管外交事物。这样的殊荣,难道还不能满足他吗?

兵权归他,钱粮归他,财权、政权,哪个不归他。这样的容宠,难道还不能打动他吗?

“孤上位以来,一废劳民伤财的三阙台,二减赋税,三选人才:孤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颠沛流离三载。”

即位,本来是为了大展宏图。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权利被架空。自己就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可什么都要受胁于臣子的。这滋味,就好受吗?

选的人才,为了明哲保身,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求的武将,转眼就被斩于府中,他也不敢发作。

信的贵妃,转眼就跟荆悦告了密。远的皇后……作为荆悦之女的皇后……

父兄都如此,她难道是无辜的吗?

他转身问身旁的太监:“孤……真的是那亡国的昏君吗?”

……

这样混乱的环境,最是方便某些心怀不轨者的小动作。

有的人在出逃,有的人,在谋划着一场刺杀……这一场弥天的大火,整整焚烧了三个月。变幻着形相的焰色通明,似乎在引诱着滋生的罪恶:如果有什么想掩埋的,就都来融入我吧。风吹而灰扬,又是一片莽苍一季生长。这滔天烈焰划亮时代天幕,照亮了公子荆悦的身影,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也为死气沉沉的皇宫带来了一会儿的光明。

这火好像在害怕它自己。

“施主执念太重,无半点清虚之气。”

“执念?”计划外的人冷笑一声,“装神弄鬼。”

老僧合手:“施主一招一式皆是煞气——”他不说了,对面人锋锐的匕首一闪:“再废话,烧了你的袈裟。”

身后老僧摇头,他向前却是无悔:浮生若梦也罢,届时我自、

独吞絮果焚遍袈裟。

……

惊火逐水,人生来第一次见到火时,他的反应绝不是惧怕,而是惊奇。一袭红衣的人硬是敢化那取暖之火涅灭之火,发出那一声娇喝。

“卿儿啊,你不要惮于追逐。”天边来的一声,促使她撕开这粉饰太平的假面,去揭露这“芙蓉有响药到病除”的骗局。入水上浮粉末消散,四处游动噼啪作响的“符水”,难道还能治病不成?只有乱世,人们才把生存的希望寄予在虚无缥缈的鬼神上。公子治下“神鬼象征皆器也”,难得的几许清明,怎容妖言惑众毁坏了?

神巫手一扬,清水化为殷红。众人的惊叹畏惧里,唯有这个姑娘敢于发声。这个一直有人庇护,以至有些软和的小姑娘站了起来,就像她说的那样,济世平疾,传药方,调阴阳,驱冻寒,通生气。她成了别人的庇护,她惠泽的人群在边关。

边关偏远,皇城时局动乱。她此时入局,最后便是落得一纸不殊台的判决。落得不殊台的判决,她也不后悔自己的发言。

没有毒不毒这个东西,主要看含量。极少量人死亡的叫毒。水无毒,可一顿水会撑死。同理,巫妖之术愚弄百姓,多了也是乱世。

千里迢迢赶来的人费尽心思,才让她由身死道消变为废一只手。“我代替不行吗?”花魁求她,“我们长得如此相似……不能废她手,手是医生的命啊……”

“你是我的念想”□□擦她双肩而过,千军万马前不改色的红尘令失态道,“你为什么是我的念想”

家国已许,再难许卿。

第四十二章 欲加之罪无可免 从来医者不自医

“你是我的念想”

一、二、三……

“你为什么是我的念想”

……十四、十五、十六。

“学医很苦的。”

……十五、十六、十七。

“我不怕。”

……十六、十七、十八。

“会有很多困难,会被人误解。”

一、二、三……

“我不在乎。”

……十六、十七、十八。

四层的梯台,各有十六、十七、十八、十八阶。每踏一步,空荡荡的回声就从落脚处响一下,铁链晃一声,心脏鼓动一次。所有人都在底下看着,这目光狂热而且无所遁形:看得人窘迫,看得人脸烫心惊,看得人不得不低下头去——看得人觉得自己是一件商品一份玩物,一个消遣的乐子,一个没有过往也没有未来的塑像,一块光秃秃的土坯墙。把自己展得平坦坦的供人观瞻,任人评头论足:

“那不是青……”

“嘘,那是个罪人。”

“可是她救过我的命!”

青卿今日只穿着白色的囚衣,脚上是玄色的锁链,那娇弱白皙的脚踝已然磨破。台上风有多凛冽,她衣衫便有多单薄。

——越是多情的人就越是敏感,女孩子面皮最是薄,你怎么舍得?

……我怎么舍得。

洛芷柔移开视线,不知不觉间竟分开两指遮住眼睫,双指间卡了一座小小的朱墙金瓦楼——那是她一生所呆最长久的地方。

她也曾与某人遥遥地望这三十里不殊台:那台留在双指间,比一方金印还渺小……

而今站在台下仰望,一身囚服的姑娘一步步登临,不殊台倾下阴影,那么高、那么阔、那么长……

青卿感觉自己正向着云端穿行。连同风一起,被隔绝在一处前后都是寂静的地方。

自某一天开始,她就怕极了无端的寂静与空响,怕极了一个人独处的脚步声。她双眼盯着地上文朝的砖瓦,葵纹明月朗的方形石砖在旋转,神秘的吸引力使她移不开眼。方砖在旋转,千秋亭在旋,天边云在转……昼夜不停奔腾着的旭江水是一条带啊,天边的云霞是温暖的纱;二者都是白色的,让她想起药房瓶瓶罐罐和药铛上的石钟乳,让她想起一个故友,让她伸出手去扯下些来把自己和风也隔绝;手脚都是冰凉,可她分明还能看见融融的炫目的日光。

不殊台真的好高呀。

站在上面看底下的人,密密麻麻一片。黑衣的、灰布的、褐麻的、白衫的,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的,不,不是她的。

她认识的洛芷柔。

她看到谁站在洛芷柔旁边,堂堂七尺男儿竟落了泪——他是在为我哭吗?

那我是不是也该哭?

可是那应有的感情:委屈、仓皇、无助、绝望,都在风中呼呼作响,却靠不近她身旁。远方未得名的俗世楼与皇城、不殊台连成一线。半楼是释然的空灵,半楼是不绝的哀音……

……

她不知道她的样子有多美。

白衣长发的姑娘,步登清冷高台,忽地向下一回头。

身后碧空云海,风扬衣袂,好似下一秒就要把她像征人期盼的书信那般托来。

偏那脚踝上一根纯黑沉重的铁链锁着她随风飘下的脚步,使得观看的众人心神惑乱;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不露出意乱神迷的神色的。

姑娘一步步向上行进,底下人就像欣赏一件传世名画,舍不得呼吸,舍不得眨眼。

“能不能……”

有人啜泣起来了。

姑娘长发披散,直挺挺地跪下。

……

情深不寿,平白负好皮囊;枉读诗书,杏果安可长留。

诡异的沉默。

当年相遇万句话都不够,现在差不多面对面地站着,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不是不曾在巷口道别,散乱的狂风中坦然相拥。此刻不知道哪里来的愁绪,让她们就静默地相对着。

接近过最沉重的死亡,就不会再惧怕任何事。

还是沉默。

红色的身影与白色的身影肩并肩地走在小路上,两旁纷扬而下的杏花飘飘荡荡。残花铺了满路,枯萎的花枝和零落的花瓣交杂着陈列,像锦绣织就的地毯那样。一如谁的梦境。梦境中花瓣纷纷扬扬,绕过点缀着新装的老树,绕过杏花掩映下的村庄。白衣的和红裳的姑娘在梦中走过,每个人脸上带着真心实意的祝福,在树上挂满了灯笼然后点亮,看她们走过更红一些的长廊。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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