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周宁县的税全部交齐,给军队的给养也一点不少。陆将军信守了承诺,再没有军兵来捣乱了。
两个主要矛盾都解决了,接下来的日子卢准打算放松放松。衙门里没有事做,他就整日游山玩水吟诗作赋,还在衙门里种起了花花草草。按照惯例任职满三年才会有调度。有些官员任职的地方风水太好了,本身就风调雨顺没有任何问题需要解决。有时年轻人急于想要展现自己的才华,为了凸显政绩会进行一些瞎改革。卢准知道这可是地方官的大忌,所以他宁愿安安生生地磨过这两年也不想再瞎折腾。
可惜天不随人愿,没等他安逸满一个月,京城传来消息,边关要打仗了。
太平三年春,大冀皇帝陛下赵延光御驾亲征,意在收复燕云十六洲,周宁县作为前哨阵地要为军队提供后勤保障。
从得到消息起卢准就开始不停点地忙活,召集各行各业的代表开会言明情况。一边安抚大家不要惊慌,一边要求大家全力配合军队的后勤保障。
不久前方开战,周宁县城内开始宵禁,天一擦黑便城门紧闭。白日里出入县城的人都要经过仔细盘查,还有专人实时监控城内的舆论动向,防止别有用心之人妖言惑众。
一开始冀军捷报频传,城里人都高高兴兴地等着给王师准备庆功酒呢。结果没过几天风向一转,契丹人不知使了什么阴谋诡计,突然绕到冀军后方伏击,杀的冀军丢盔卸甲节节败退,战事惨烈无比。
眼看着契丹人就要杀到周宁县了。
州府来人见卢准,那意思是万一契丹军杀到了周宁县城必须不计代价死守,为后方援军赶来争取时间。
卢准觉得太刺激了,自己年纪轻轻头一回当官就能遇上这么多事。城里的守军不多,真到了那个地步就得全民皆兵了。守城之战怕是无可避免了,必须立刻着手准备,好在有援军有个盼头不至于那么绝望。
卢准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茅草油锅全都往城墙上运,从守军中挑些个老兵出来训练民兵,衙门包伙食。临时征收的物资钱都要给够,避免内部矛盾。卢准自己也煞有介事地抱着把宝剑四处晃荡。安民告示贴出去,又派人四处喊话,一定要稳住民心。这个时候只要城里人团结,什么都好说,最怕就是后方先乱起来。
这天晚上衙门里灯火通明,卢准抱着宝剑坐在正堂上看书,书当然是看不进去的。现在白天还好说,就怕晚上出事。他都是白天睡觉,晚上盯着,其他衙役也是两班倒。
突然,一个衙役从外面跑了进来:“县太爷,城门那边出事了。”
卢准吓了一跳,书掉在地上。“说清楚,怎么回事?”
“守城的官兵说好像城外来了什么人,请您过去一趟。”
卢准扶正帽子披了件衣服,跟着衙役向城门走去。
城楼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人都十分紧张。
卢准见到守城的王都尉问:“出什么事了?”
王都尉引着他走向城边的垛口,指着城下。城门外有一辆牛车,那老牛一下一下地撞着城门,缓慢而有节奏的“哐当”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车上似有两个伤兵都没了意识,在微弱的火光下看有些诡异。
“应该是前线的伤兵,想请示大人要不要开城门?”王都尉说。
“不会是逃兵吧?附近没别的什么吗?”卢准问。
“和城外的哨兵联系了,回复说没有发现其他人。”
卢准被那老牛撞门的声音弄得心烦意乱,犹豫了一会儿说:“算了,让他们进来吧,动作快点。”说完就下楼去了。
城下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放牛车进来,然后赶紧把城门关好。牛车上的两个人一个背上插着好几支箭矢已经死了,还有一个腿上中了一箭满身是血处于昏迷中。
卢准让人把那个还活着的送去县衙找医官来看,现在大家都迫切地想要知道前线的情况。
医官为那个人简单处理了伤势,洗去血污,来向卢准报告,“大人,他身上只有腿上这一处箭伤,暂时昏过去了,无性命之忧。”
卢准跟过去看了一眼,本来一个士兵而已他可以不管,但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能分散注意力就不那么紧张了。
当卢准看到伤兵被擦干净的脸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这个人,好像是,皇上。
第1章 卿倾君王心
卢准找借口把医官打发出去,迅速在伤兵身上和刚脱下来的盔甲上翻找,很快让他找到了一块精美的玉碟。虽然不了解玉碟具体的含义,但这的的确确是皇家的信物。
卢准心里刚有点底又慌了起来,自己摊上大事了。现在全城卢准的官最大,也只有他见过皇上。卢准头皮发麻掐着手背强迫自己冷静思考,他都来不及想什么救驾有功,只考量前线战事吃紧皇帝又没了肯定军心大乱,要尽快让他们知道皇上已安全抵达后方。但这消息让城里人知道了,会发生什么呢?皇上不醒就得他来做决策,前方状况不明处理不好要出大乱子。
卢准把医官叫回来,面不改色地问:“你刚说他伤得不重,那什么时候能醒”
“他最重的伤就是腿上的箭伤,现在启箭有点危险。醒过来是没问题,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少条腿。“
也就是少条腿,说得轻松。卢准暗暗咬牙说:“去多叫几个大夫来,城里的药铺最好的药随你们用。我记得城西有个很厉害的针灸师傅也叫来,让他越快醒过来越好,他知道前线的情况,这对我们很重要。”
“明白。”
医官去做准备了,卢准把王都尉叫到书房密谈。
“以你的判断,城外现在局势如何?”
“前方迟迟没有传来消息,应该是彻底陷入了混战。城外的哨兵还没有发现敌军,真要兵临城下最快也得再过一天。”
哨兵都是白日里乔装出城,隐秘在各处监视,他们监视的范围可达百丈。夜里城门不敢轻易开启,守城的官兵与哨兵之间用口哨联络可以传达简单的讯息。
“跟你说个事,你别太紧张。”卢准压低声音咬着嘴唇,“刚从牛车上下来,隔壁躺着的那个……是皇上。”
王都尉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大眼睛向隔壁房间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又用眼神向卢准求证。
卢准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王都尉压着嗓子说话音调都变了。
“陆将军你识的,京城来的顾将军呢?”
“京城来的几位将军之前都见过一面。”
“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拿着我的令牌去前线找到统军将领,只说皇上在这里很安全。如果大军需要修养,就将他们引回城来。”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万一把敌军也引来了怎么办?”
“现在城内守军太少,如果大军回撤又有皇上坐镇,一定可以坚持到援军赶来。”
“遵命。”
王都尉走后,卢准来到医官这边。全城最好的大夫也跟宫里的御医没法比,他要是告诉他们这人是皇上,这帮人绝对手抖得没法看病。
院子里煮着一锅药,皇上腿上的箭伤周围扎满了银针。长长的箭杆已经被锯掉了,医官正在小心翼翼地起着箭头。知道皇上身份的卢准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压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皇上的腿,大气都不敢出。
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慢慢露出灰色的箭头,医官深吸一口气猛得把箭头拔了出来。卢准的心跟着一颤,看到皇上的面皮也跟着抽了一下。因为提前施针的关系,并没有大量出血。医官慢慢将腐肉剔除,给伤口敷上金创药然后包好。两个人把皇上扶起来灌药,卢准站在旁边给自己擦着汗。
治疗告一段落,卢准让医官们都回去休息,自己留下守着。
你还别说,虽然第一次见皇上留下的是个文人印象,今天看来毕竟是常年带兵打仗的人,身上肌肉还是很壮硕的。
赵延光是腿上中箭,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失去意识的。临近傍晚冀军刚刚安营扎寨,突然受到了契丹军的袭击。天黑后双方完全陷入混战,没人举旗也没人看旗,大家都杀红眼了。
他仅剩的一个亲随发现他负伤后,扯下他的披风摘掉他的头盔,这些皇帝的标识太惹眼了。他带着他杀出重围,替他挡了好几箭。他们很不容易逃离战场,躲进附近的一个村落,马已经不行了。村里人都去逃难了,一个活人都没留下。好不容易找到一辆牛车,他就架着牛车带着赵延光驶向最近的城镇周宁。可惜这位亲随伤重不治死在了来的路上,老牛没了人赶溜溜哒哒地向着黑夜里唯一有光的地方前行,就有了城下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