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药赵贤哲突然看着卢准浅浅一笑,卢准恼道:“你笑什么,嫌我不够惨啊。”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什么,说。”
“我高兴你遇到危险的时候知道让阿青来找我,而不是说什么怕连累我打算自己扛。这就对了,我们可是立过誓言要同生死的兄弟。”
“说来惭愧,每次都是我给你添麻烦,却从没有为你真正牺牲过什么。”
“没事,以后你就都是我的了。”
赵贤哲吩咐阿青到黑市上买来一具无法辨认身份的尸体。
三天之后,南清宫交出了“卢准”的尸体,说卢大人受刑不过,医治无效死亡。王定国以私调禁军谋杀大臣蓄意纵火等罪名被判以极刑。
王定国早就知道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他就将一无是处,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可惜他给自己留得那些后路根本走不通,皇上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他,只让秦王送来一杯毒酒。
他机关算尽,自以为把帝后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帝后相互妥协之下牺牲品,就像夫妻吵架又和好过程中砸碎的一个花瓶。
王定国已经能接受自己失败这个事实了,他平静地问赵贤哲:“我本也没想着能直接搬倒你,可你在朝中毫无根基,为什么遇到这种不实指控没有第一时间撇清关系,而是冒着谋反之说被坐实的风险劫狱还逼宫?我以为你不敢赌,没想到你赌赢了。”
赵贤哲耐心地回答他:“像你这种人,一辈子钻营,自私自利惯了。为了几百两银子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你眼皮都不眨一下,这样的你怎么会懂世上有人肯为了别人豁出性命。喝完这杯酒上路,恩怨都了,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皇上被赵贤哲一骂清醒了不少,这次生病也让他明白了,要么是鬼神压根儿不管事儿,要么是鬼神也不愿意保佑他了。
说来讽刺,李翟,假死的卢准还有王定国,都赶到一天头上出殡。
这时候大家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就提现出来了,自发为“卢准”和李翟送葬的队伍绵延数里。
“李大人还那么年轻,呜呜呜……”
“卢大人死得好惨啊!”
“卢大人为我大冀收复失土鞠躬尽瘁,没想到最后死在了奸人手里。”
“呸,这王定国该被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不知道卢准看到有这么多人为自己的死而难过,会不会高兴。
王诞算是朝臣中唯一知道卢准还活着的人,他正着手与皇后一起清算天书派。玉清昭应宫停工,各种宗教祭祀活动也渐渐叫停。直到来年改年号为天禧,持续了三年之久的天书运动才算告一段落。
事情已了,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卢准从此开始了在南清宫的美好退休生活。
在南清宫其实挺大的,在宫阙深处有一座秘密花园。这里原本是前朝冷宫的一部分后来划给了南清宫,这里地势低洼湿气重,植被倒是长得很好。赵贤哲干脆在这里挖了一个小湖,在水中盖了一栋小楼,闲来垂钓很是惬意。楼顶层有一个大天窗,夏天用来看星星。赵贤哲从前给这里取名野渡,小楼叫听风阁。
现在他让人把这里打扫出来,给卢准住。卢准不喜欢野渡这个名字改叫清风斋。
“听起来像个土匪窝啊。”赵贤哲吐槽。
“你有毒吧。”卢准无语,却又不禁想起两人初相识的情景。
卢准一个人住清风斋觉得晚上太冷清,又嫌人多烦,就让赵贤哲给他弄些小动物来。这下清风斋可热闹了,一群猫猫狗狗赶着鸭子跑来跑去,树上各种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后来又来了几头梅花鹿,有一次西域进贡了几只羊驼,赵贤哲也给他讨来了一只。
有一天卢准正躺在床上看书,赵贤哲突然扑上来不由分说就往他脸上抹什么东西。
“唉,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别乱动。”赵贤哲端着碗的右手一下就按住了卢准胡乱挥舞的双手。左手继续沾着碗里的东西往卢准脸上的伤处涂抹,“这是珍珠粉去疤痕的,你别给我掀了,可不好弄了,我拆了好几件衣服才搞到几颗。”
半个月后,卢准可以下床了,赵贤哲搀扶着他去看阿青从火场里抢救出来的他的“遗产”。
卢准摸着从深棕色变成焦黑色的风弄,剥掉上面的碳灰,还好,还好,还能弹。都给我烧成焦尾琴了,也算升值了呢。再看其他东西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那些古字古画古书所有的纸制品只剩下少许残页,每一个剩下全尸的。
卢准甩开赵贤哲的手四下寻找着什么,“慕先,你找什么呢,都在这了。”
卢准看到墙角有一把园丁用的小花锄,过去一把拎了起来。“说,王定国埋哪了?我去给他刨出来,鞭尸,挫骨扬灰!”
赵贤哲一把抱住卢准去抢他手里的锄头,“慕先你冷静啊,给我,危险。”
“我冷静个头啊,不可饶恕!”
“我再给你买,乖,我再给你买新的,你先把它放下。”
“已经绝版了!”
“绝,绝版了,那咱再买更好的。”
赵贤哲为了帮卢准恢复身体每天都让厨房做些大补的食品,大骨汤,鸭架汤,鲫鱼汤,顿顿不重样。喝得卢准直流鼻血,宫里待产的娘娘伙食也不过如此吧。
这天赵贤哲又端来了新品人参炖母鸡,“来,这个大补。”
卢准吃了几口很满意,“嗯,味儿是挺正。”
“开玩笑,上百年的老山参,死人都能救活了。”
“那我吃是不是有点浪费啊。”
“不会,本王能让你吃亏吗,这是从王定国家抄出来的。”
“拿走!我不吃!不要再跟我提他!”
卢准好的差不多了,每天早起打一套五禽戏,赵贤哲一开始很嫌弃后来也跟着一起练了。
赵贤哲按照卢准的要求给他买了许多书,都是关于医学,命理学,丹道学的。
赵贤哲不解地问:“你这是要成仙呐,原来不见你这么怕死呀。”
“我多活几年陪着你不好吗?要不咱们打个赌看谁先死?”
赵贤哲突然收起了不正经的表情,一把抱住卢准,“那还是你先死吧,那样孤独与痛苦就都是我的了。”
卢准也抱住他,重复了一遍结拜时的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阿青引着太医走进赵贤哲的寝室,太医就见秦王殿下趴在床上微微□□。阿青说王爷腰疼,疼得厉害都下不了床了。
太医摸过脉后,在赵贤哲膝盖后窝的委中穴下针放血,不一会赵贤哲已经能坐起来了。
太医领了赏,阿青送他出去。老太医很是认真负责地叮嘱阿青:“王爷不年轻了,不能这么胡闹,有些话我不好意思当着王爷的面说,你一定要劝住王爷注意身体啊!”说着还使劲挤眉弄眼暗示着什么。弄得阿青也怪不好意思的,只能点头称是。
那么他家王爷的腰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当然是卢准干的好事喽。自从卢准自学医术开始,阿青每天都能卢准举着银针火罐艾条追着他家王爷跑,“来嘛,就让我扎一针,不疼的,好处可多了。”
昨天卢准说在古书上新学了一套推拿手法,可舒服了,要给赵贤哲试试,然后今天早上就成这样了。
哎,阿青看到卢准又拿着什么不明物体进赵贤哲屋去了,为他家王爷捏一把汗。
几年后的一天,赵贤哲去明月楼监督演出,卢准留在宫里整理书房。卢准几乎不会离开南清宫,非要出去也得裹得严严实实的,毕竟京城认识他的人还是挺多的。虽然皇上默许了卢准的假死,但咱也得低调一点不是。如果他想看什么表演,赵贤哲就把戏班子带进南清宫来。
赵贤哲最近写书写腻了又开始学画画了,每天书房被折腾得乱得都跟打过仗似的。他不让下人进他的书房,以前都是阿青来打扫的,现在阿青结婚搬出去住了,这项重担就落在卢准身上了。
卢准把废纸扔出去,把要留的书画整理好。桌面上不许留东西,这是他的卫生标准。收拾到最后多出来了一沓纸没地方搁,架子上都满了。卢准拉开一个个抽屉,看看哪儿还有空地方。当他拉开一个未装满的抽屉正要把手里的纸塞进去的时候,他愣住了。抽屉底下放着一摞信件,那些信件既陌生又属性。卢准把它们拿出来,看着封皮上自己的笔记。原来是自己外放那几年给他写得信,他都有好好收着,自己本来也收着他的呢可惜一把火全没了。卢准发现信是按时间排好的,最上面的是从大名府寄来的,然后是邓州,再然后是青州,许多前尘往事浮上心头。他看到最后几封信竟然就是他从周宁县寄出未得到回音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