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只知英明神武的许王殿下死在了自己的爱妾手里,而皇上只为他低调地置办了后事,随后有一小批官员得到了清算。还有被废的楚王赵德崇重新回到了皇宫,李皇后欢喜致极。
赵延光拿着那些信把自己关在言和殿一整晚。
他与原配晋王妃周氏共育有三个儿子,老大出生的时候他在外打仗,老三出生的时候王妃难产而死。
只有老二,怀老二的时候他就陪在妻子身边,生产的时候他就守在产房外,感受了作为父亲的那种焦急与惊喜。老大赵德崇生性顽劣,书读不好就喜欢跟着他三叔游猎。老三赵德昌只会死读书寡言少语喜欢和庶弟妹混在一起。老二赵德明是他最看重的儿子,文武双全很有当皇上的资质,最主要的是他像自己。
曾经三弟的死和赵德崇的疯都让赵延光的内心倍受折磨,而这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加上被自己亲生儿子背叛的痛几乎让他崩溃。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儿子,赵贤昭死后十五岁的赵德明就是他心中最佳的继承人选。做为一个严格的父亲一个合格的统治者,他不能在言语间流露出那份偏爱。他送他去地方当官体察民情,给他安排最好的老师。他一直不给他立储的信号甚至刻意打压他,就是要锻炼他的性格怕他骄傲不稳重。他放弃了第二次北伐的计划,想把这份功绩留给儿子。终于他长成了自己满意的样子,于是让他尹京开封。这之后他依然做的很好,张美人算什么,如果一点错处都没有才不对劲了呢,黑状是李皇后告的,这件事上赵延光只是做做样子,根本没真生气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背叛我
为什么就那么着急
急着取代我!
赵延光狠狠地把那些信摔出去,冷冽的夜风吹散了写着大逆不道的纸,在阴暗空旷的大殿里如雪花飘飘摇摇落得到处都是。他解开发髻,无法言说的痛苦顺着眼泪夺眶而出,落在手中干枯的白发上。
哥哥赵延康背叛了曾经最信任他的梁帝周荣,所以遭到了自己这个最爱他的亲弟弟的背叛。
自己为了皇位背叛了哥哥,所以要被最疼爱的儿子背叛。
赵德明为了储君之位陷害了哥哥赵德崇,所以可笑的死在了一个姬妾不入流的阴谋里,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
我们都选择了阴暗的背叛,还美其名曰为了理想不择手段。
这就是报应吗?
这就是报应啊!
第1章 归来故人叹
赵贤哲的信和朝廷的调令几乎是同时到达青州的,调令上只说要卢准速速回京却没有其他关于官职调动的具体信息。
卢准从信中大概了解到了京城最近发生的事,回京的路上心中已有计较。
刚一进京还没安顿下,卢准就直接被带进皇宫面圣了。
卢准是第一次进深宫,穿过层层如烟沙的围幔仿佛走在另一个世界。见到赵延光时太医正在为他换药,就是当年在周宁时留下的旧伤,十多年了总还反复发作。
不到一年而已卢准觉得皇上足足老了十岁,皱纹更深了头发更白了,精神也大不如前。
看到卢准回来,赵延光眼中恢复了一些神采,“小准回来了,快过来坐,路上辛苦先喝口水。”他就像个普通人家的老父亲,招呼着出远门才回来的儿子。
卢准简单行了礼,坐过去接过宫女倒的茶喝了一口。
太医换完药与宫人退下,殿内只剩君臣二人。
“怎么才回来呀,朕都等急了。”好像哄小孩子的语气,作为天子赵延光极少流露出和蔼温柔,几乎只有卢准见过他这个样子。
卢准也迅速入戏把脸扭过去嘴一撇嘟囔着:“青州山高路远的,没有您的旨意地方官员怎敢私自回京。”他也只有私下在敢在赵延光面前如此任性幼稚。
赵延光摸了摸他的头,“好了小准不闹了,咱们说正事。”
卢准也恢复正色,认真点了点头。
“许王的事你听说了吧。”提起死去的儿子赵延光神色黯然。
“还请陛下节哀。”卢准从前对许王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赵延光叹了口气把其中隐秘也与卢准说了,卢准心中愕然他真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一层。
赵延光问卢准:“朕剩下的这些儿子里,你觉得谁可以交付江山社稷?”
卢准离开座位跪下施大礼郑重回答:“陛下诚为天下择君,谋及妇人宦官不可也,谋及近臣不可也,唯陛下择。”
“德昌可乎?”赵延光问。
“非臣所知也。”卢准说不知道其实已经回答了皇上。
“可是自古立储非嫡非长常出祸端。”赵延光说出了他的担忧。
“楚王虽然回复了封号,但他当初就选错了现在又病着,即使是长子也不足以服众。韩王亦是嫡子性格敦厚能善待兄弟姐妹也是极好的。错不在立得是嫡是长,而是犹豫。如果您一早就册封太子,许王殿下也许就不会……”卢准不敢往下说了。
听了这话赵延光沉吟片刻,“这么说哥哥也错了吗?”这句声音很小像是问卢准也像是问自己。
卢准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先帝已经错过一次了,陛下不能错第二次。”
“先帝最大的错误就是给了我希望又要收走。”
君臣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赵延光把卢准扶起,让他重新在自己身边坐下,突然又问:“那么秦王呢?”
卢准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终于还是逃不开这个敏感话题,这是皇上第一次正面跟他提起秦王。“秦王有金锏啊,陛下还是不肯放过他吗?”
“金锏的权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本是哥哥留给我的。即便如此秦王仍是未来太子最大的威胁。”
卢准深吸一口气咬牙说:“有臣在,便不是。”
赵延光定定地看着卢准,片刻后开口:“好,那朕信你。”
卢准长出了一口气。
解决了立储这等大事,赵延光要留卢准在宫里吃饭,“朕至今还记得在你们周宁县吃的糖醋排骨,可惜御膳房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儿。”
“味道其实都一样,您记住的是周宁县。”卢准似乎又回到了在周宁县时的状态。
饭菜摆上赵延光热情招呼:“来吧,尝尝咱们宫里的手艺。”
卢准夹了一筷子鱼,又喝了一口老鸭汤,对宫中御厨赞不绝口。
“和明月楼比如何啊?”赵延光一脸坏笑。
卢准没想到皇上还有这么一手差点被呛住,不好意思的说:“比不了比不了。”
借着这茬儿赵延光又说:“与朕说说你和秦王的事吧。”
卢准已经有了准备,淡然道:“陛下想听什么?”
“就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卢准仔细回想,才发现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我一个人走在郊外的小路上……”他像明月楼里的说书先生一样,绘声绘色地讲起了那次奇遇。
赵延光认真听完,若有所思地问:“为什么你愿意相信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只凭直觉,觉得他是个好人”
“因为我没得选,只要吃饱了就能杀出去,如果我不主动提他很快也会想到。到那时他抢我的吃的,我又打不过他岂不是玩儿完。所以我最大的胜算就是要掌握主动权,主动提出这个计划并加强我在这个计划里作用,只要对方还有点良心应该就不会丢下我了。再说了我的直觉没错啊,秦王殿下多好的人啊。”
“有时候朕真羡慕他,可以跟你出去玩。”
“您夺走了他的皇位,自然要失去一些自由。”
“诶你还真敢说,不怕朕治你的罪。”赵延光佯怒。
“不怕,您舍不得。”卢准像狐狸一样狡黠地一笑。
赵延光伸手摸了摸卢准的鬓发,“你就仗着朕宠你。”
吃完饭皇上没有要放卢准走的意思,他又让左右都退下只留卢准在身边。
“今日朕高兴小准再陪朕说说话吧。”
“好啊。”卢准又想起在周宁县和皇上共度的美好时光。
“朕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臣洗耳恭听。”
赵延光的目光无定处陷入了回忆,“哥哥长我十二岁,他二十四岁补任东西班行首拜滑州副指挥时,和父亲回家来接我和母亲还有弟弟妹妹们。哥哥骑在高头大马上好威风,哥哥抱我上马和他共乘一骑。我当时就想以后一定要像哥哥一样厉害,不,我要比他还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