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美人心(107)

打不了打一架,不信打不过他。

秦晞觉着似乎摸透了她古怪的人情往来之道,总而言之,必须按照她的规则来互不相欠,擅自给予或拿取都不行。

到底怎么长大的?不像正常人。

他偏头想了想,顺应她的规则:“好。”

令狐蓁蓁大松一口气,顿觉肚饿,进食铺毫不犹豫点了份巨大的干饼与浓汤,一面问女掌柜:“请问你有听过思士思女的传闻吗?”

女掌柜反倒露出惊诧之色:“哦?还是头一回有人问我思士思女的事。”

令狐蓁蓁眼睛亮了:“是听过?”

女掌柜往对面一坐,开始说来话长:“都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我祖母当年遇到个会吃人的妖兽,自以为没活路时,有个人救了她。听说祖母是开食铺的,每日客人往来不少,他便请她帮忙,若遇见面上覆黑雾的,或者戴幂蓠的,就问问是不是司幽国遗民。若是,他有族裔的讯息。若不是,便也罢了。”

令狐蓁蓁问道:“还有吗?”

女掌柜道:“祖母为了报恩,每日都留心村里有没有什么面覆黑雾和戴幂蓠的人,可惜一个司幽国遗民都没遇过。巧的是,她有次被野妖捉弄,摄进荒山,又将没命时,还是那个人救了她。十几年过去,他看上去一点变化都没有,祖母便知他肯定不是普通人,而且这一次,他怀里多了个小婴儿,神情非但不高兴,反而心事重重地。祖母猜他可能就是司幽国遗民,一直在寻自己的族裔,遂保证即便自己不在人世,儿孙们也会替她一直问思士思女的事,可那个人却说不用了。”

令狐蓁蓁听得入神:“为什么?”

女掌柜叹道:“听他的意思,好像最后一个族人已死了。祖母一心想报恩,便问他自己有什么能做的,他只摇头,说了句‘往事尽归尘土,应当也是她的心愿’。祖母见他怀里的孩子不哭不闹,一直在沉睡,担心他照顾不好孩子,便想邀他来村中长居,至少把孩子顺利养大。那人还是拒绝,只说‘我该回鞠陵于天了’,说着就走了,直到祖母病逝,再也没见过他。”

“咣”一声响,是令狐蓁蓁骤然起身,不小心碰翻汤碗,她直直盯着女掌柜:“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女掌柜讶异她的反应,却还是说道:“名字倒不知,听说他长得面黄肌瘦,一点不像有力气的样子,却一下就能把妖兽打跑。”

面黄肌瘦却很有力气,带着一直沉睡的婴儿,一定是大伯,真正的徐睿。

女掌柜见她发愣,便笑道:“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听从祖母遗愿,见着戴幂蓠的便与他们说这个故事,可惜谁也都不是司幽国遗民,想必思士思女当真不存于世了,小姑娘是头一个主动问我的,不在意与你说了这样多。”

令狐蓁蓁重重吸了口气:“你知道鞠陵于天是哪儿吗?”

女掌柜将汤碗收走,摇头道:“从没听过这地方,多半是祖母记错了。哎,说了这样多,要不要再来些饭食?”

令狐蓁蓁却不说话,扬手丢下五两银问询费,转身就走。

鞠陵于天,醒斋先生可能会知道这地方,她这就去南之荒找他。

胳膊被人轻轻拽住,秦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都过去这么多年,若真有那地方,也不差这几日,何必带着伤餐风露宿。”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醒斋先生说不定很快会离开大荒。”

秦晞见她眉间郁色沉沉,便问:“既然给他做书童,合该给你报酬,给了没?”

令狐蓁蓁点头:“预支了一个月的。”

“那他至少一个月都不会离开,后面的钱不预支,难道让你喝西北风?”

真有道理。

令狐蓁蓁抬眼看他,他耳朵尖莫名在发红,故作镇定移开视线,稍稍朝后退了退,才又道:“何况大荒的事,问大荒人才更清楚。不要急,回去休息。”

又休息?

她转身继续走:“我走走。”

秦晞跟在她身侧,想起上一回来大荒的签文里有“思女无后”四字,他一直琢磨不透是何意,今日听见她提及思士思女,心里忽然便有一种极奇怪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开口:“令狐姑娘说自己是一脉修士,我是三脉的,一向仰慕一脉修士风采,姑娘可否给我介绍一下?”

令狐蓁蓁嫌麻烦,答得简洁:“他们人都不错,尤其是沈不平。”

……沈均?不错?

秦晞想了想:“姑娘可知排行第三的俞修士为何许久不曾出现?”

她叹了口气:“鱼白好像魂散了,不知什么时候能醒。”

连这么隐秘的事都知道。

秦晞此时的内心已不能叫疑窦丛生,而是惊涛骇浪,骤然停下脚步,眼怔怔看着她。

他们理应认识,倘若不认识,才是有蹊跷。

第一百一十章 此身彼身

秦晞静静端详手里小巧的玉葫芦。

这是他自破败家族中带出的唯一一件东西,曾被失手摔碎过,可它现在完好无损,外面裹了一圈若木树皮纸,其上还有血凝成的符。

他一度全然不知是谁画的符,谁替他拼好玉葫芦。

现在隐隐有了答案。

不是错觉,他确实忘了重要的人,且忘得十分简单粗暴,独独在记忆里把那人的存在抹去,而现实中处处都是破绽。

秦晞推开屋门,院内积雪深深,月色苍白映照,令狐蓁蓁正对着满院雪饮酒发呆。

“令狐姑娘不冷?”他款款走去近前。

“所以喝酒。”令狐蓁蓁把手里的酒坛举起。

秦晞懒洋洋往墙上一靠:“我以为令狐姑娘心思澄澈,不会借酒浇愁。”

她并不理他,自相遇后,自己一路心猿意马,她倒是风淡云轻。可他有模糊的印象,小狐狸曾向他奔跑,如今却拿背对着他,清澈明媚的视线偶尔给他,也只是雁过无痕。

他这边连春梦都做了。

不能忍。

秦晞从她手里抢过酒坛,一气喝个精光,她马上瞪过来,琥珀眼珠里亮起惊诧而恼火的颜色。

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她满脸都是为了钱忍着不打人的意思,一丁点儿依恋都没有。

秦晞从袖中掏出一坛酒递过去,友善一笑:“那个不好喝,这个给你,就当赔罪。”

令狐蓁蓁接过来拔开盖子一闻,瞬间从恼火变为惊喜:“是一醉方休!”

他从袖中又取出一坛,与她碰一下:“干了。”

谁跟他一口气干一坛一醉方休,她又不傻。

令狐蓁蓁只当没听见,小口啜饮,酒液入腹,久违的温暖包裹住她。

不防他又掏出一坛:“这是一种叫枯木逢春的酒,喝完反而长精神,令狐姑娘可要尝尝?”

她将信将疑尝了一口,只觉寡淡如水:“这个不好喝。”

“那再换个。”秦晞慢条斯理继续掏酒坛,“这是青州的烧酒百花杀,滋味比一醉方休呛一些。”

“……太辣了。”

“不如试试梁州的金风玉露,多半是你喜欢的口味。”

……

令狐蓁蓁怀疑他袖中乾坤只装了酒,一会儿工夫地上酒坛沿墙堆了一溜,都是她尝一口,他再一气喝干。他看上去倒是面色如常,可她觉着自己好像不行了。

“我去睡觉。”她扶着墙往里走,“你的酒不错,下次我还你大荒酒。”

秦晞扶着她的胳膊回房,淡道:“还酒不必,我问些事情,令狐姑娘如实作答就算还清了。”

哦,好。

令狐蓁蓁脚步虚浮地往软塌上一坐,拍了拍身边:“坐,问。”

他却没坐,只蹲在她身前,两手把她的脸一捧,低声问:“以前真的不认识我?一点印象没有?”

那双被醉意晕染的琥珀眼睛依旧直率而清澈,里面没有一丝犹豫。

“不认识,没有。”

秦晞从怀中取出裹着符纸的玉葫芦,还没问,她已经奇道:“这不是我画的符纸吗?你怎么有?”

他故作不信:“你画的?你会画符?”

手艺人的能力遭受质疑,令狐蓁蓁立即翻出白麻纸,咬破指尖稳稳当当给他画了道避垢符:“你装着,保证最少三个月你怎么糟蹋都是干干净净的。”

秦晞却没收,戴着漆黑手套的左手掌心吞吐疗伤术银光,替她将流血的指尖治愈。

细白的手指轻轻触在手套上,令狐蓁蓁摸了摸手感特别好的漆黑软皮,问了个早就想问的疑惑:“这是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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