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阁案录+番外(98)

唐无衣心悦诚服,二话不说拿出青霄匕首,沿着装裱线小心裁开,裁完三边以后果然在那幅二月兰下面发现了一封文书,纸质陈旧,但是被保存得很好,字迹很清晰。二人展开文书,唐无衣只扫了一眼就惊呼道:“是先太子李桓的书信!”他见闻韬还是一脸不解,解释道,“署名为‘桓’,为先太子李桓之名,这是一封书信,写给‘先生’,自然就是蒲先生。蒲先生做过太子太傅,先太子自然以‘先生’称之。”

“原来如此。”闻韬恍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和唐无衣细细看起来。只见那书信写道:

桓白:

孤与先生相识已七年有余,然幽闭于东宫未见先生者亦有五年也。

往事倥偬,夜来入梦,常忆起先生于殿试之上飞扬卓绝,满殿文士不及先生文才之十之一二。及至孤于殿上与先生相见,如金风玉露之相逢,先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肃肃若明月之清风。孤年少任性,固求以先生为太子太傅,惟愿与先生谈尽世间文萃,以待来日助孤行孔孟之道,以仁政怀柔天下,使万民有枝可依,不复兵患之苦。

孤与先生于东宫相交之二年,实为孤至幸至乐之二年。尤记先生初至东宫,正当小雪之时,孤启门赏雪,先生携酒踏雪前来,一袭白衣立于红梅之中,孤方了然古人所谓玉树临风诚不我欺。先生粲然笑曰“王子猷造门不前而返,吾偏要约太子酌酒兴尽而归。”当是时,孤与先生拥炉坐于湖心亭中,宫墙朱红,四望皎然,唯有寒鸦数只如点墨落于天地之间。先生怅然曰:“人生在世,如蜉蝣耳,不若飞鸟翱翔天地之间。”孤笑曰:“待孤以正道御天下,先生高才,必可大展宏图,何故羡一鸟耳?”先生浮一大白大笑之。

未想不过一年有余,孤以阿朵里之事见罪于父皇。孤感先生拳拳相劝之情,然圣人曰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方有治国平天下。孤待阿朵里如结发妻子,万不可从父皇之命,乃至之后种种孽情伤人害己,实非孤之初心。如今阿朵里香消玉殒,先生亦见罪于父皇,皆乃孤之过也。

孤名曰省罪,实为软禁,东宫亦为囹圄。孤自思见弃于父皇,储位亦不可保,父皇爱重二弟之心日显,幸二弟文韬武略,实强于孤数倍,唯于杀伐一事过于狠厉,万望先生日后入仕,见机相劝。

孤本欲了此残生,待二弟得胜归朝入主东宫,亦可绝百官物议。然近日惊觉三弟之异动,孤多方查探,竟查得三弟有谋反之意。三弟心思深沉,为人狡诈,如今二弟带兵在外,孤被困于东宫,京都空虚,父皇病重,禁军尽数掌于三弟之手。孤恐三弟于此时谋反,天下大乱矣。

孤历经千辛万苦将此信与天策令牌交与先生之手,请先生将京都异动悉数告知天策上将军唐佑,并交之与令牌。天策军一向为太子一脉,见此信后必会出手。万望天运相助,使天策救大周江山社稷之将倾,诛奸佞以正道统。孤命不足虑,然大周百年基业悬于一线,万望先生念及与孤毕生知己之情相助与孤。无论生死,孤此生无憾,万一存其性命,亦会将东宫之位让与二弟,以成父皇之愿。

孤为子失之孝,为臣失之忠,为夫失之别,无储君之德,然心之亏欠甚者,一为阿朵里,一为先生矣。阿朵里贵为回鹘长公主,丧命于斯,再无人知其风华容貌矣,实乃憾事,孤心不忍,故以丹青入画,交予先生。而先生绝世之风姿,高洁之品性,孤亦铭记于心,无日不敢忘矣。望先生另觅良枝,成其大志,孤虽不可亲眼见之,亦感欣慰。

佛家有轮回之说,如孤有轮回之生,愿如先生所言,做一飞鸟耳。寒鸦清冷,白鹤孤寡,不若相思鸟于春日嬉戏于花丛,望之可亲,孤实慕矣。

於邑涕零,裁书叙心,桓白。

读罢,唐无衣和闻韬都是长久的沉默。

从最初的好奇,震惊,到最后深深的哀痛与感伤,唐无衣似乎突然明白了那么多他曾经看不懂的蒲先生的瞬间,比如蒲先生安于唐氏西席,从不提入仕,比如蒲先生的对月长叹,以及,在袅袅的茗香之中,唐无衣问他,明明自己并不想走科举之路,为何先生还要对他倾囊相授?蒲先生望着他,却似乎并没有在看他,而是落在了某个看不见的虚空之处。

原来唐无衣只知蒲先生与先太子师生情重,未曾想他们竟是毕生知己,而先太子在被幽禁后的最后时刻,竟是将这样一封关系着大周国祚的信送到了蒲先生的手上。此信真挚动情,又被蒲先生悉心保存多年,其中所述必为真相,如此说来先太子根本没有谋反,而真正谋反之人是三王爷李栩!

唐无衣尚在震惊之中,闻韬已经疑惑道:“唐岳,你看这封信的宣纸边缘有裁过的痕迹。”

唐无衣闻言一看果真如此,又重新看了一下李桓的信,恍然道:“先太子提到画了回鹘公主的画像。一般书画所用宣纸不同,但先太子当时被幽禁在东宫,写这样一封信又要掩人耳目,可能就是从一张纸上裁下的两半,一半写信,一半入画。”

“那书信、丹青以及天策令牌应该是一并送到蒲先生手中,令牌交予了你义父,书信在此处,丹青去了哪儿?”闻韬问。

唐无衣也没有答案,两人把蒲先生所有的手卷都查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那幅丹青的踪影。

第134章 5.26朱砂

此时已过了酉时,从昨天到现在两人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也没合过眼,唐无衣见闻韬已有些体力不支,便赶紧让他坐下,吩咐阁中的弟子拿一些吃食过来。“汤面就好,卧一个鸡子,飘几片青菜。”唐无衣不忘嘱咐,他知道闻韬不惯骑马,长途奔袭,脾胃必然虚弱,荤腥还是少沾一些。

果然,汤面上来后闻韬吃得欢快,只是目光有些涣散。唐无衣道:“我已帮你烧了水,你回房后洗个澡就睡吧,这几日辛苦你了。”

闻韬点了点头,却反问道:“你呢,不早点休息吗?”

唐无衣柔声道:“今日已是第三日了,明日必要返程回京都复命的。我再整理一下这个案子,弄完就休息。”

闻韬便依言乖巧地回了房间。房内果然已放好了盛满热水的浴桶,闻韬素来爱洁,和唐无衣行走江湖免不了风餐露宿,但唐无衣总是尽最大的可能为他安排洁净的住所,只要有水的地方必会竭尽所能为他安排洗浴之用。现在回了东都阁更是如此。闻韬整个人泡在浴桶之中,疲乏之感略略散去了一些,思绪又回到了案子上。

李桓的书信一现,蒲先生受谁胁迫,为何而死就很清楚了。然后就是端午宴,唐景啸作为当年之事的参与人被毒杀灭口尚且说得通,但春喜班又是谁请进的宫,又是被谁毒杀的呢?闻韬想得昏昏沉沉,竟然不知不觉地在浴桶中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将他抱起穿好亵衣放在了床榻之上,闻韬依稀听见仲夏的风吹过风铃,如同一阵叮叮咚咚的呢喃,自己的面颊上便落下了一个轻吻。

第二日闻韬醒来时已过了巳时,之前都有唐无衣来叫醒他,今日醒来却是空荡荡的,闻韬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披好了中衣就往房外走去。唐无衣不在阁中,他的房间床铺理得整整齐齐,马厩中少了两匹快马。闻韬叫来阁中的弟子询问,果然唐无衣天一亮就出发去了京都。“唐阁主道,道长连日辛苦,不得打扰道长休息。”那弟子还不忘补上这一句。

闻韬一时气血上涌,但暗自一想,这确实是唐无衣能做出的事,他赶着回去复命,自然不会多耽搁,都怪自己大意,一觉睡到此时。他一向不是鲁莽之人,想明白后反而气定神闲地收拾起行装,还思虑周到地带上了东都阁的官印。毕竟李枢赐的金牌在唐无衣那里,若没有官印他怕是连宫门都进不去。

收拾妥当已近午时,闻韬肚内空空,便在东都阁吃了一顿便饭,吃完经过蒲先生的灵堂,想起李桓的信,闻韬心中感慨,便在灵堂前端端正正行了礼,起身时眼睛似乎被什么晃了晃,定睛一看,是烧完的烛台,守灵第一日用的是蒲先生生前采买好的香烛,因保存了好久,颜色有些暗,带一些褐红,后面两日的香烛是后来采买的,颜色很新,白得发亮。然而闻韬被晃到的却是第一日的蜡烛落下的蜡滴,粘在烛台上,闪着光泽。闻韬心中大奇,用手捻了捻,仔细一辨,竟然是朱砂!朱砂色艳,却不宜放入香烛之中,皆因朱砂火锻后会产生剧毒,因而需要染成朱色的喜烛尚且不会用朱砂,何况是丧葬所用的香烛。闻韬稍作思虑后马上出门找到了当日蒲先生定好的棺椁铺,询问当日蒲先生所定之物,问毕,闻韬脊背一阵发凉,赶紧回到东都阁,带着两匹快马往京都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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