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阁案录+番外(85)

唐无衣闻言心中更加悲戚,如万蚁噬心,满腔悲愤却不知向着谁发,只得跪在唐景啸身后一起守灵。闻韬见状知道唐无衣心中不好受,他虽不是蒲先生的弟子,却也和蒲先生朝夕相处一年有余,在他心中蒲先生早已像家人一样,于是也默默跪下,灵堂前三人披着丧服,灵堂上的香烛一点点耗尽,似是闪着盈盈的泪光,烛光照在三人的脸上,谁都没有说话。初夏的夜风本是闷热难耐,此刻吹在三人身上,衣带轻轻飘荡,三人心中皆是冰窟一般的凉意。

守到快子时的时候,跪在最前面的唐景啸撑不住倒了下来。唐无衣赶紧去扶他,见他面色很不好,大约是劳累过度。尽管唐景啸还想再坚持,却无力阻止唐无衣让东都阁子弟将自己扶回房间休息。唐景啸被扶走后,唐无衣自然而然地跪在了最前面,夜已深,只剩灵堂前的烛光在唐无衣眼前闪闪烁烁……

三日守灵满后,按例是出殡和下葬。唐景啸休息了一夜第二日继续作为唐氏家主主持葬礼,他脸色苍白,似乎并没有休息好。东都阁的子弟皆是身着丧服,排了长长的一列,将蒲先生的棺椁从东都阁抬到了城外下葬。蒲先生曾提过,百年后想葬于北邙山下,唐景啸便依着蒲先生生前所愿,让蒲先生长眠于天策府的旧址。城外风大,扬起的尘土遮蔽了视线,唐无衣望着蒲先生的墓碑,眼前一片模糊。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一切尘埃落定后,唐景啸和东都阁的子弟都回了洛阳城。唐无衣却不愿走,大概是很久没有来北邙山了,上一次来还是在破了少林案子那次,带着闻韬来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一年来奔波忙碌于各种案件,二人再没有机会来此喝酒。如今蒲先生骤然离世,唐无衣再次置身于他曾经熟悉无比的天策府旧址,忽然间有一些恍惚。

“唐岳……”闻韬一直在唐岳身后不远处,此时周围没有人了才出声询问。

唐无衣知道闻韬是担心他,于是转首对着闻韬道:“我没事。这里……这里是我第一次见蒲先生的地方。”

那一年唐无衣刚被带回天策,只有七八岁,记忆全失,也不会汉话。他被唐佑带到了蒲先生面前,那时的蒲先生尚是个风神俊朗的青年,只是落落寡合,眼角透着难以言明的忧思,一袭深蓝布衣样式古朴,越发衬得他肤色苍白。他望着唐无衣,见这孩子的眼睛如一团星火,便收了这个学生。从此之后,开蒙,识字,四书五经,史传,诗词,皆是蒲先生一点一点教给唐无衣的。唐无衣幼时顽劣,尤爱甩枪弄棒,有无数次不愿练字背书都靠蒲先生严厉管教,不许他偷一点懒。他也曾有过不解,问蒲先生明明他的资质不算最优,也并不想走科举之路,为何蒲先生还是倾囊教授,蒲先生没有回答,只是用他一贯冷淡的目光盯着他,许久,为自己煎一壶茶,任唐无衣的疑问融入袅袅的茗香之中。

“蒲先生是何时入唐氏的?我听闻他曾是最年轻的太子太傅。”闻韬听完,轻轻问。

“他入唐氏的具体时间我并不知晓。”唐无衣皱眉道,“我只知先生刚及弱冠就在殿试上大放异彩,锋芒一时无二。先帝本将先生的诗文点了状元,后见先生如此年轻,怕物议沸腾才点了榜眼。当时的太子也是年轻有为,神采飞扬,在殿试上和先生一见如故,意气相投,竟是不顾旧规破格让先生做了太子太傅。据说二人师生情重,甚至食同席,寝同榻。我想先太子才是先生最得意的学生,不像我,总是不成器。”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蒲先生愿意收你,绝笔信中也说尤喜见你长大成人,文韬武略,他心中定是以你为傲。不过,依你所说的,既然先太子和蒲先生如此投契,又如何会见罪于先帝?”

“具体的原因我不知道。我听说蒲先生做太子太傅不过一二年的功夫,先太子就犯下了重罪,从此失欢于先帝,被幽禁了好几年。而蒲先生作为先太子的授业恩师自是有教导不当之责。先帝本来只是让蒲先生贬官外放,不料蒲先生辞官不受,竟触怒了先帝,差点砭为庶人。当时义父求情,说唐氏一门世代习武,若是蒲先生能屈尊入唐氏为西席,他定是感恩不尽。先帝心中其实也有惜才之心,便准了义父之请。从此蒲先生无官无职,一心在唐氏教习,尽心尽力十余年。”

“原来如此……”闻韬心中郁郁之情更是加重了几分。

远处,一弯新月挂在天边,月色清冷,夜色深沉。

第116章 5.8将军府

第二日,唐无衣刚起,就见唐景啸在整理行装,精神似乎还是比较萎靡。这次唐景啸回洛阳,一点公事都没有办,料想京都那边又要他去操劳。唐无衣见他精神不好道:“大哥,歇两日再回京都吧,你这样骑马回去,又是一顿劳累。”

唐景啸摇头道:“无衣,后日就是圣上的端午宴,你怎么忘了?我怎么能不去呢?”

“是了,大嫂也要去的吧。”唐无衣道。自从唐景啸娶了皇后的族妹,圣上就御赐了一处将军府拨给他们居住,唐无衣平时住在东都阁,和这个大嫂并不相熟,只见过几面,左右不过是京都的贵女。

“你呀!”唐景啸戳了戳唐无衣的额头,“都一年多了也不见你来京都看看我们,成天在外面跑。这次端午宴,东都阁肯定也收到了请柬,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唐无衣平生最讨厌这类皇家宴饮的场合,他的东都阁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机构,所以就算收到了请柬也是能溜就溜。他自嘲一笑道:“大哥,你是神策上将军,那是麟德殿排得上位次的,除了各家的王爷,谁还能越过大哥你?我嘛,本来就在闲官散流那一档,每次排给我的位置离麟德殿都十万八千里了,连圣上的正脸都看不到。你就说我办案去了就行了,反正东都阁的端午礼已经送上了,也不算失了礼数。”

“你真不去了?”唐景啸问道。

“不去了,蒲先生刚走,我心里过不去,我还想再查查。”唐无衣严肃道。

提到了蒲先生,唐景啸神情也是一滞,他虽然一向敬重蒲先生,但毕竟不像蒲先生是唐无衣的授业恩师,蒲先生刚去世,又死得迷雾重重,唐无衣不愿去端午宴也是情有可原。

唐景啸点了点头道:“也好,若是查出了什么眉目赶紧告知于我。”说罢就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因时间紧迫,唐景啸牵了两匹马打算在路上换骑。他刚踩上马镫,一个跨步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差点跌落马下,幸好唐无衣眼疾手快在下面托住了他,“大哥,你怎么了?”

“无事。”唐景啸道,“天气炎热罢了。”他取出水袋喝了一大口水,转身又上了马,刚打算走,唐无衣牵住马缰绳道:“慢着,我跟你一起去。”

“哦?你不是要留下来查蒲先生的事吗?”唐景啸奇道。

唐无衣皱了皱眉,几天前就是在此处,东都阁门口,他和蒲先生告别,一别竟是生死相隔。如今他给唐景啸送别,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异样之感,这样的生离死别,他不愿承受,也再也承受不起了。

“大哥,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唐无衣坚定道,目光望向唐景啸,灼灼如火焰。说罢就转身进了东都阁随手抓了几件行装。

刚才在门外发生的一切闻韬都看在眼中,因此唐无衣刚回到阁中闻韬已经站在他面前道:“唐岳,我也去。”

“你?”唐无衣愣了一下。他似乎有一种预感,这一次去京都不会一帆风顺,所以当他看到唐景啸翻下马时就决定了要与他同去。可是他并不愿意闻韬轻易涉险,京都之地,贵人云集,水太深,他自己都没有什么把握能够护身边的人周全。

“唐岳,蒲先生所知晓的秘辛,应该就在京都。”闻韬平静道。

没错,当然是在京都。蒲先生曾经离皇权那么近,在那两年任太子太傅的时光中,他有太多的机会碰上他一生无法摆脱的秘辛之事。所以,蒲先生即使自戕,也不愿唐无衣被卷进去,可是唐无衣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恩师平白死去?

见唐无衣还在踌躇,闻韬道:“走吧,东西都收拾好了,东都阁的马够用,我们一人两匹,明日就能到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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